第055章 雾里观花(上)(第1/1页)大明元辅
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兼厂提督冯保的心情这几日来实在是十分糟糕,他觉得一切局势都已经朝着最坏的向飞奔而去了。
先是高拱以首辅的名义亲自下场上疏言事,司礼监作为内廷中枢,对于皇帝昏倒之事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不仅没有在事前照顾好皇帝的龙体,也没有在事后做出及时的应对。
一般按照臣们的习惯,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上去之后,随之而来的基上都是暴风骤雨的打击,目的通常都是打压司礼监的威望,削减司礼监的权力。
不过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高拱在把司礼监从上到下狗血淋头地骂了一遍之后,并没有提议削权,反倒认为这是由于司礼监人手不足、力分散之故,建议皇帝扩充司礼监秉笔太监的规模,并将司礼监各大秉笔所兼任的职权尽量拆分。
最典型的,就是首席秉笔太监的兼掌过多、过重。首席秉笔太监不仅要参与司礼监的批红,还要兼掌厂,甚至在内廷十二监的分掌中,他还兼掌着御马监——这是目前内廷监控京营最后的手段了,地位不可谓不重要。
为何特意强调这是内廷监控京营最后的手段,因为大明的京营制度一直都在不断的变化。
早年当然不用,武臣勋贵独掌京营,京军三大营是掌握在一干勋贵武臣之手。
土木之变后的一段时间,由于勋贵势力大减,官开始渗透京营,创办十二团营,取代江河日下的三大营成为京营主力,此时以于谦为代表的官集团掌握着大部分京营实权。
再后来于谦被害,京营就变成内廷了算,尤其是宪宗朝,御马监太监提督十二团营,威风八面。
又往后的武宗正德帝,虽然也是个宠信宦官的主,但由于他这个人自己好兵事,甚至抽调九边锐入京,立为“外四家”,所以实际上变成了皇帝亲自掌握京营,但是这样制度上就麻烦了,所以那段时期比较混乱,京营令出多门,狗屁倒灶的事多得一塌糊涂。
世宗嘉靖对于京营还是比较关心的,一直想要寻找一种长效机制,但是无法推持下去。嘉靖六年,明廷始设臣专督京营军务。当时经廷臣的会推,李承勋被任命为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加太子少保提督团营军务,成为专责提督京营的第一任官。但是不久停罢,仍恢复此前官兼职的做法。
嘉靖二十年,刘天和也曾以兵部尚书提督团营军务,专理京营戎政,但是为时不及一年,提督团营军务再次成为兵部兼职。
嘉靖中后期,官集团还试图强化武官的合作,来增加京营的战斗能力——这可不容易,是有原因的。原因就在于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发生,俺答大军围困京师,京兵怯懦不敢应战,遇敌辄溃,充分暴露了京兵**不堪的弊病。
于是在时任首辅严嵩、吏部侍郎王邦瑞等人的建言下,明廷废除团营、西两官厅制,重新恢复三大营制,在京诸卫军,俱分隶于三营。
在京营的管理上,也随之停止了宦官担任提督、监铳官的做法,设置戎政府机构。戎政府长官称为总督京营戎政,由武官担任,给关防之印。副职称为赞理军务(后改称协理戎政),由兵部或监察院长官选充,不给关防之印。
而隆庆帝即位后,官对京营的控制则由集中走向分散。隆庆四年,大士赵贞吉奏疏,极言戎政官独揽大权之害。经兵部条议,革除总督戎政一职,三大营每营各设总兵官、副将。三总兵各给关防之印,仍由武官选充。协理戎政一职,改从兵部、监察院中选拔官三人担任,仍称提督。
但这样一来,相当于明廷为防范京营集权之弊走向了另一极端,出现了六名提督共理京营戎政的局面,权责过于分散,互不为政成为京营管理突出的困境。
“自设六提督后,各持意见,遇事旬月不决。”
这当然不行,所以赵贞吉一致仕,高拱立刻就废除了这个自缚手脚的制度,仍恢复总督、协理戎政各一员。
与世宗时期不同的是,总督、协理戎政各给关防之印。在原的历史上,从此之后,戎政府制只是稍有更改,但总体基沿袭下来,直至明朝灭亡。
这么回顾一下就很清楚了:京营的大权,曾经一度操于内廷,而现在,内廷却被官集团和武臣勋贵们排挤出了京营核心权力之外,即便是御马监掌印太监,其实也只是在京营挂名,充作监军而已,不再享有指挥调动等实权。
正是因为御马监掌印太监这个职务虽然权力大减,但却仍然拥有相当重大的意义,因此一直让司礼监首席秉笔兼掌。
然而,高拱现在却偏偏针对首席秉笔“兼掌过多”动手了。
高拱的建议是,首席秉笔的首要任务,应该是参与批红,不应该过多的兼掌其他事务,其目前的兼掌如厂、如御马监,最好一并放弃,如果皇上担心拆分太多而影响首席秉笔在内廷的权威,那么至少也应该拆分一项出去,交于其他秉笔太监分掌。
这个建议,其实就是高拱这道疏的核心,其他的法,诸如“以前只有三四个秉笔,每人要兼管三到四个内廷重要机构,所以应该添设秉笔,今后每位兼掌两个机构就行之类”的话,其实都是为了不使“削冯保”显得太突兀而为之的。
冯保对此大为不满,这是肯定的,但他不满没有用,这件事他是属于“直接当事人”,脸皮再厚也不好自己跳出来“咱爷们不累,爷们干得了”。
没办法,冯保只好再次连夜去找张居正讨教,看看这位张先生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解决。
在去往张大士府的路上,冯保心里一会儿发狠,一会儿发怵。
发狠不必了,被人逼到这个份上,别冯保这种面似和善,其实鹰视狼顾之辈,就算泥菩萨只怕也要生气。
发怵则是真的有点慌了,高拱这一次的手段看似凌厉,但却很有分寸,一点都不像他做其他事的风格:他没有直接上来就要求削整个司礼监的权——也就是,他不动内廷这个整体的权,他只是把这种权力,从三四个人分到五六个人头上去。
别看同样是分权,差别可是巨大的。
前一种直接削权于司礼监,由于司礼监其实是皇帝的一只手,削司礼监的权相当于削皇帝的权,即便今上对高拱信重简直不能形容,但高拱如果这么做,皇帝哪怕最终同意,心里也必然会有一些不满。
但是后一种则不然,司礼监原是十分权力,里头的大太监们可能各掌三分,而按照高拱这一轮办法削完,大太监们被削了权,可能每人就只剩两分权了,但是司礼监整体仍然是掌握着十分权,一点也没削。
这样一来,大太监们或许不满,可是皇帝就无所谓了——反正他手头的权力一点没削。
冯保慌就慌在这儿了,这代表皇帝人几乎不可能会对这个建议产生反感,鉴于那天皇帝的表现,似乎也很怕高拱继续追问他到底为何昏倒,那么这次十有**就会顺水推舟,同意高拱的建议,把自己昏倒的责任甩锅给司礼监——就是你们照顾不周嘛,高先生法眼如炬!
此时此刻,冯保觉得只有张居正,或许还能有办法为自己挽回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