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9章 殷去郭来(上)(第1/1页)大明元辅

    时至七月,正当酷暑。风止蝉鸣,树静人烦。

    今日的课,朱翊钧听得昏昏欲睡,许国先生似乎也知道这天气读书着实费力,今日讲得很少,乃是《中庸》第十章,一共才几段话而已。

    按理背起来很容易,譬如高务实,朱翊钧就知道他肯定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因为此刻高务实已经坐在一旁练字,朱翊钧甚至偷看了几眼,只见上面写着一首诗:

    西陆蝉声唱,南冠客思侵。

    那堪玄鬓影,来对白头吟。

    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

    无人信高洁,谁为表予心。

    这首诗朱翊钧也读过,是骆宾王的《在狱咏蝉》,被称为历代“咏蝉三绝”之一。要不是朱翊钧现在课业还没完成,真要好好跟高务实论上一论——你就算听见殿外蝉鸣,也不该想到《在狱咏蝉》这首吧?

    人虞世南的蝉,“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乃是清华人语;骆宾王的蝉,“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乃是患难人语;李商隐的蝉,“以高难饱,徒劳恨费声”,则是牢骚人语。

    你高务实就算听到蝉鸣,想到了蝉,难道不是应该首先想到虞世南那首么?你堂堂一个不满十岁的三元,前有蒙新秀《龙鞭影》,不久前又有音韵绝唱《新郑对韵》(注:高务实版《笠翁对韵》),不享誉坛,起码也是士林瞩目,你有什么患难?

    要仕途,那就更是神奇了,大明朝近二百年来第一个不是真翰林之身的太子伴读,未登金榜却名入翰林院、詹事府两大清流云集之所,你那三伯更是当朝元辅,你有什么患难?

    朱翊钧刚想到这里,却见高务实不知何时已经朝他看了过来,一阵挤眉弄眼之后,朝旁边的沙漏努了努嘴。

    朱翊钧下意识看了一眼,不禁暗暗叫苦,就这么几句话,怎么自己今天就总是记不牢呢,这么下去,午饭就该误了时辰了——饿肚子倒是事,但午饭误了时辰,必然被母妃知晓,下午时定被问起,那时候就难免有些不妙。

    朱翊钧干咳一声,朝高务实使了个眼色,然后大声道:“热得很了,你们几个,去取点冰块来……也不用多,够孤这里用半个时辰的就行。”

    几个宦官不敢怠慢,连忙去了。作为太子的大伴,冯保在一边看书,这时抬头看了一眼沙漏,又看了朱翊钧和高务实一眼,没话,低下头,看似又要继续看书。

    起来也真是辛苦他了,身担司礼监首席秉笔和厂提督要职,还要时不时前来监督太子读书,不过冯保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甚至经常压缩自己在司礼监和厂的时间,而来太子这边浪费。

    当然,觉得他这是在浪费时间的人不多,譬如高拱与高务实伯侄、李贵妃、张居正等人都不这么觉得,而太子殿下就觉得冯保是在浪费时间,甚至还因此有点愧疚。

    但人主对家奴的愧疚,基可以忽略不计,所以此刻朱翊钧就只觉得冯保在这儿很碍事,因为他要找高务实“作弊”。

    其实朱翊钧的所谓“作弊”,与后世人理解的根不同,他不是要高务实帮他去“代考”,因为那不可能,背书是当着日讲官的面背诵,这没法作弊。

    他的所谓作弊,其实是让高务实先给他讲解今天所的课程——不要奇怪,古人初课,十有**都是先背诵,也就是死记硬背,不要你知道它是什么意思。讲究的是一个“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无风注:西教育式的差异,我记得前好像过,就不重复了。)

    但这么做,其实也分天赋,如高务实不知道为何,背书就很强,基上读一遍就能背,而他朱翊钧就不行,有时候读上很多遍,当时能背,转眼就忘。

    后来高务实就开始给他“作弊”,悄悄地告诉他那些“课”的意思,甚至很多时候还会给他举例分析。还别,朱翊钧的背诵能力虽然一般,但理解能力上佳,每每一有高务实解释和分析,他马上就能明悟,反过来就很快可以背诵了。

    今日高务实似乎有些心思,之前自己读过几遍之后就把书放在一旁,坐在自己的桌案上练起字来,没有来给朱翊钧讲解。

    果然朱翊钧没了高务实的讲解,这背诵效率就大大下降,眼瞅着午饭都要误点,他忍不住了,先把宦官们打发走,然后便要想法子支开冯保,好让高务实赶紧来跟他道道。

    不过,支开宦官容易,支开冯保却有点麻烦,朱翊钧正开动脑筋琢磨找个什么理由出来,却听见外头陈洪的声音传来。

    刚才好像还在专心致志看书的冯保立刻起身,朝门外走了去。

    走得好啊!朱翊钧心中大喜,立刻朝高务实望去,却见高务实正眯着眼打量着冯保的背影。

    但让朱翊钧有些诧异的是,他总觉得高务实的嘴角似乎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咳!”朱翊钧担心待会儿被李贵妃“问责”,也懒得去管高务实那个神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干咳一声,道:“务实,你过来一下。”

    高务实露出微笑,施施然起身走来,口中一点也没有客套,直接问道:“哪句不明白?”

    显然,这种事情已经发生得够多了,两人之间早有默契,无须废话。

    朱翊钧果然没有废话,也直接道:“故君子和而不流;强哉矫。中立而不倚;强哉矫。国有道,不变塞焉;强哉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哉矫。”

    高务实微微笑着,解释道:“单从这段话的字面意思来,孔子的意思是:品德高尚的人,和顺而不随波逐流,这才是真的强。保持中立而不偏不倚,才是真的强。国家政治清平时不改变志向,才是真的强。国家政治黑暗时坚持操守,宁死不变,才是真的强。”

    “哦……”朱翊钧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问道:“你这只是字面意思,那还有什么深意吗?”

    高务实“嗯”了一声,柔声道:“子路性情鲁莽,勇武好斗,所以孔子教导他:强,有分别。有体力上的强,有神上的强,但真正的强,不是体力之强,而是神之强。神之强,体现为和而不流,柔中有刚;体现为中庸之道;体现为坚持自己的信念永不动摇,宁死也不改变志向和操守。这其实是孔子的一贯观点,譬如《论语·子罕》中就言‘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这就是孔子所推崇的强。”

    “哦……我明白了。”朱翊钧这才开心起来,站起来用力拍了拍高务实的肩膀,感慨道:“若非有务实,孤之问必事倍功半,今务实为孤伴读,事半功倍也。务实,你的问是真的好,来年乡试、会试,一定要好好考,早日名登金榜,你我总有君臣携手,再兴大明之日!”

    高务实面色微变,四下看了一眼,低声道:“多谢太子青眼,但陛下正在病中……太子还请慎言。”

    朱翊钧也脸色一变,下意识四下打量,口中则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

    正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陈矩的声音:“太子殿下,司礼监陈洪公公有事要见高谕德,您看现在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