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掷千金(下)(第1/1页)大明元辅

    牙郎喊得口干舌燥,不觉又过了半个时辰,仍是无人敢于应战。牙郎正自泄气站在一边揉他的鼻子,忽然从人堆里挤出个人来,看上去约莫只有十岁,白白净净,清清瘦瘦,穿着一件细葛布的元青圆领直裰,头上因为是孩子,所以光溜溜的,便带了个瓜皮帽,整个穿戴气质,颇有些孩子强装大人的模样。

    只见他手上提着一只二寸来高的楠竹筒,筒口上塞着些蒲草,不慌不忙踱到红木桌前,问牙郎:“你是两百两?”

    “对,两百两!”牙郎口上虽答得坚决,一双绿豆眼却在这孩子身上睃来睃去。须知敢来这里叫阵的,都是京城里的富家子弟。可眼前这个孩,不一副穷酸相,也实在看不出家中门第有多高,他免不了狐疑问道,“这位哥儿,你是来挑战咱王大爷?”

    “是。”那孩子鼻孔朝天,提起竹筒晃了晃,又,“你去跟王大爷讲,两百两太少。”

    此语一出,场突然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眼光都射向这位口气极大的童,众人无不纳闷:这是哪里冒出来的一个屁孩子,敢跑到这里来打诳,北镇抚司里头可有不少人与这飞腾楼有交情呢。

    牙郎也是站在原地不挪步,盯着那童道:“这位少爷,的提醒你,赌场无戏言,赌资对等,王大爷出多少,你可就得出多少。”

    “少哕嗦,去跟王大爷讲。”应战者口气也很硬。

    牙郎“嗯”了一声,刚刚转身却见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只见他高高瘦瘦,在这刚转暖的天里,手上却摇着一柄玉骨折扇,一摇一晃走过来。这人就是鼎鼎大名的“促织王”王登榜,他是听到了牙郎与来客的对话才走出门的。

    王登榜一出门,立刻引来大厅里一阵喧哗,众赌客都鼓掌向他致意,他踌躇满志地朝赌客们挥挥手算是还礼,然后“啪”地一声,单手收了折扇,朝来客一拱手,貌似谦恭内实倨傲地问:“在下姓王,王登榜,请问公子贵姓?”

    “免贵姓李,木子李。”那孩童拱手还了一礼。

    “如何称呼?”

    “你便叫我李公子好了。”

    王登榜点点头,又“刷”地一下打开折扇,问道:“阁下嫌头了?”

    “没错。”

    “你想加到多少?”

    “加一百两。”

    “三百两?”王登榜眼光一闪,一股难以掩饰的兴奋挑上眉尖,他“啪”地一声又收了折扇,喊道,“拿银票上来。”

    “好咧。”

    只听得他手下一个厮答应,旋即把一张三百两的银票交到牙郎手中。那李公子哪肯示弱,也从袖里摸出一张银票给了牙郎。

    牙郎把王登榜的银票收拾好,却把李公子的银票打开,正面反面倒过来翻过去看了半天,李公子斜睨着他,不满地问:“怎么,假的?”

    牙郎赔笑:“没有没有,初次打交道总得心不过,您这是扬州票,咱们京师通行的,大多是长芦票,这个”

    这里要插一句嘴:银票发源于宋,行之于元,但到明朝时却被大明宝钞取代,然而由于朱元璋不懂经济规律,大明宝钞肆意滥发,不过数十年便已经很难流通,到正德朝时已经停止发行。眼下这“扬州票”、“长芦票”其实算起来都只是盐商的私票,流通范围其实非常有限,实际上在大多数情况下不像货币凭证,倒更像盐商巨富们相互之间的信用凭证。

    扬州盐商与长芦盐商各有各的利益联盟,通常以商会相称,其商会所发行的这种内部信用凭证,在外头就被称为银票,或者盐票,与后来清朝中后期的票号银票有区别。

    “长芦票与扬州票就可以互兑,也都是见票即兑,你这里是不收还是咋的?”李公子年纪虽穿着也谈不上阔气,但言谈举止之间气势倒是很足,他接着掉头问王登榜,“请教王大爷,你这儿是怎样一个玩法?”

    “按规矩,三局定胜负。”

    “是三头虫还是一头虫?”

    “三头亦可,一头也可,这由咱俩商定。”

    “那就请王大爷定下。”

    “哪有这道理,阁下你来打擂,理当由你来定。如若不然,这些观战的爷们,不得笑话在下欺负外地客人?”这时候王登榜已经从此人的标准凤阳口音和手里的扬州票断定了他不是京师地人。

    王登榜志在必得,所以显得宽宏大量。李公子倒也不介意,笑了一笑,望了望挤得水泄不通的大堂,道:“王大爷既然如此雅量,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一局定输赢如何?”

    王登榜正中下怀,因为他的那只金翅雕所向无敌,自前几日天气转暖以来,已连赢过六场,为他赚了上千两银子回来。如今已歇了两天,正适合痛快淋漓地搏杀一场。于是道了一声“好”,让人给他提上那只致的秸笼。两人就在红木桌两头落坐了。

    正如同赌场有荷官一样,促织则由牙郎主持,王登榜与李公子二人则在牙郎的帮助下交换竹筒秸笼,互相观察对的战将。

    促织乃是虫戏,既然称得上戏,这里头当然也有许多问。单促织种类,从颜色来分,就有红紫头、黄麻头、青黄头、白麻头、淡黄麻头、红麻头、青金麻头、紫麻头、栗麻头、柏叶麻头、黑麻头、半红麻头、乌麻头等数十种之多。一般而言,青为上,黄次之,赤又次之,黑再次之,白为下。

    李公子接过牙郎递上的王登榜的秸笼,透过草隙朝里一看,筒底细沙上蹲着一头战虫,身子如蟹壳青,头圆牙大,腿长项宽,红钳赤爪,金翅燥毛。只见它困在里头焦躁不安,辗转腾挪,恨不能一头撞破笼壁。不由得心里头啧啧称叹:“果真是一副王者相,喊它金翅雕不是没有道理的,这看起来可不就让人联想起那金翅大鹏雕来了么!”

    再王登榜接过李公子的竹筒儿一看,里面的一只促织身黑如墨,屈腿卧着,埋首如老狐,惟一谈得上品相的,也就属它那如同淋过油一般的大头了。

    王登榜心下忖道:“这虫儿只是个中品,且还懒洋洋不在状态,若上起阵来,不消三两下,就会被金翅雕撕个稀烂。”心中有了底,他就放心下来,甚至决定卖个人情,把眼前这个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家伙戏弄一番。

    他退还竹筒时,一双眼睛泛着嘲讽之色,问道:“你这虫儿叫啥?”

    那位李公子眨了眨眼,道:“玄衣佛母。”

    王登榜心里头犯嘀咕:哪有给促织战将取这种名儿的,大而不当,佛母能是好杀之辈么?这家伙简直是邪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