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2章 花厅议事(上)(第1/1页)大明元辅

    高拱完,宋之韩先开了口:“生以为,自庚戌之变,武相争京营,赵阁老今以阁臣之尊兼为总宪,毕竟是臣领袖之一,有此一举亦不奇怪。”

    高拱转头看了高务实一眼,见他面色平静,料他知道庚戌之变,便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所谓庚戌之变,乃是发生于嘉靖二十九年七月,当时鞑靼部俺答汗聚众十余万,大举南犯大同。宣大总兵咸宁侯仇鸾惊慌失措,以重金贿俺答汗,乞求俺答汗转攻他处。月,俺答汗移兵去,向蓟州进发,以数千骑兵进攻古北口边墙。另派一支干骑兵从间道溃墙而入,绕出明军之后。

    明军腹背受敌,线崩溃,俺答汗旋即统大军直趋通州,分兵剽掠昌平,进犯天寿山诸皇陵。京师闻警,宣布戒严。在俺答汗兵临城下的紧急时刻,世宗诏令诸镇将帅统兵勤王,委命仇鸾为“平虏大将军”,节制各路勤王兵马。兵部尚书丁汝夔问首辅严嵩退敌之计。严嵩害怕出战失利,戒令诸将不要轻举妄动。仇鸾到直门观望,任由敌军在城外自由焚掠天。九月,俺答汗兵剽掠大量金银财物、牲口和人口后由白羊口从容出塞。仇鸾奉命追击但被击败,最后杀死十多个平民,割了他们的首级冒充杀敌报功。由于这一年是庚戌年,便被称为“庚戌之变”。

    明史记载:二十九年,俺答入寇,兵部尚书丁汝夔核营伍不及五六万人。驱出城门,皆流涕不敢前,诸将领亦相顾变色。汝夔坐诛。大士严嵩乃请振刷以图善后。

    怎么“振刷”和“善后”呢?

    因为原兵部尚书丁汝夔被严嵩推出来做了替罪羊被坐诛,此时暂摄兵部的吏部侍郎王邦瑞就进言了,:“国初,京营劲旅不减七十万,元戎宿将常不乏人。自三大营变为十二团营,又变为两官厅,虽浸不如初,然额军尚三十万有奇。今武备积驰,见籍止十四万余,而操练者不过五六万,支粮则有,调遣则无。彼敌骑深入,战守俱称无军。即见在兵,率老弱疲惫、市井游贩之徒,衣甲器械取给临时。此其弊不在逃亡,而在占役不在军士,而在将领。盖提督、坐营、号头、把总诸官,多世胄纨袴,平时占役营军,以空名支饷,临操则肆集市人,呼舞博笑而已。先年,尚书王琼、毛伯温、刘天和常有意振饬。然将领恶其害己,阴谋阻挠,军士又习于骄惰,竞倡流言,事复中止,酿害至今。乞大振乾纲,遣官核。”

    这是直接把矛头对准了武臣勋贵,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现的,但嘉靖帝被这次事情搞得又惊又怒,闻言觉得颇有道理当然这情况其实他以前也知道,只是没料到情况已经严峻到这个地步了,长此以往,迟早北京城能被这群纨绔废物整成空营!那还了得?于是雷霆震怒,严命兵部议兴革。

    勋贵武臣见皇帝真的怒极,自知此时开口即罪,干脆直接装死,“躺平任嘲”。

    于是兴革的结果很快出来了:悉罢团营、两官厅,复三大营旧制。更三千营为神枢营。罢提督、监枪等内臣。设武臣一名,曰总督京营戎政,以咸宁侯仇鸾为之臣一名,曰协理京营戎政,即以王邦瑞充之。其下又设副参等官二十六员。

    但是这样臣还是不会满意,因为总理京营戎政还是武臣,于是这个改制也没有很稳固,终嘉靖一朝,其制屡改,最后中军哨掖之名亦罢,只称战守兵兼立车营。

    有看官要问了,武臣这次表现如此糟糕,为何总理京营戎政还是武臣?

    一来,当然是因为仇鸾花钱买平安的事没有暴露,嘉靖以为此人不错,可以信赖。

    二来,这里就必须要一下旧制。远的先不,命武臣一人总理营政始于洪熙时。宣德五年,以成国公朱勇言,选京卫卒隶五军训练。次年,命科道及锦衣官核诸卫军数。征高煦及破兀良哈,皆是以京营取胜。正统二年,还是因为成国公朱勇所言,令锦衣等卫、守陵卫卒存其半,其上直旗校隶锦衣督操,其余悉归三大营。制度来也未见得有什么大问题,可谁料出了土木之难,明初赖以震慑天下、出击蒙古的锐京军几乎军覆没。

    这时候留守京师的官集团发现机会来了,不顾英宗被掳于瓦剌,力推景帝登基,景帝于是用于谦为兵部尚书,于谦遂以三大营各为教令,临期调拨,兵将不相习,乃请于诸营选胜兵十万,分十营团练。每营设都督一人,号头官一人,都指挥两人,把总十人,领队一百人,管队二百人。再于三营都督中推一人充总兵官,监以内臣然后关键的来了:兵部尚书或都御史一人为提督。其余军归营,曰老家。京军之制一变。

    于是,官集团第一次把手伸进了军权核心京营之中。

    然而接来下的情况可能大家都没料到,英宗靠着人格魅力居然从瓦剌逃了回来,接着不久景帝病重驾崩,英宗复辟。

    于谦作为推景帝上位的重要人物,自然被找了个罪名杀掉,团营亦罢。

    再往后宪宗、武宗、世宗历代皇帝对于京营来来回回改制,这个总理京营戎政一会儿是武臣,一会儿是臣,甚至还有汪直这个宦官总之很乱就是了。

    另外要补充的一点就是,原五军府都是开府给印的,但是只主兵籍而不与营操,营操官则不给印。戎政既有府又有印,是自仇鸾开始。

    仇鸾虽然是个废物,但当时由于其他战线都是一触即溃,他靠着贿赂俺答汗,居然被认为当世名将,很是得宠。得了宠当然不能一言不发,于是他建议嘉靖帝选各边兵六万千人,分番入卫,与京军杂练,又令京营将领分练边兵,于是边军尽隶京师。但这个主意明显是个馊主意:塞上有警,边将却不得征集,结果不仅京军没练起来,边军也来垃圾,只能是“边事愈坏”。等仇鸾丑事揭穿身死,朝廷乃罢其所置戎政厅首领官之属,但入卫军则只罢了甘肃一地。

    由于高拱刚才冲高务实点了点头,高务实把高拱这一望的意思理解错了,以为是示意他发言,于是道:“总理戎政掌握京师大部分军权,这个位置交到武臣手里自然无法令官们满意,因此,必然很有一批官希望把这一大权力拿过来。赵阁老这么做,子以为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是因为三伯起复对他的压力太大,以至于他不得不以此来博得更多官的支持,以图对抗三伯之威势第二种可能是他推动此事可以直接获利譬如以他的人做这个总理京营戎政,拿下这个位置,倒不是他就敢做出什么不堪言之举,而是会让一些人错估形势,以为陛下对他圣眷隆重,从而使一些人对他与三伯相争之事保持沉默。”

    高务实误会了高拱的意思,发表了一番看法,结果高拱又反过头来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他第一次被允许参加这样的“内部会议”,想要表现一下自己。不过这两条得至少条理清晰,虽然高拱知道第二条不成立兵部一尚书四侍郎无风注:来是两侍郎,四侍郎制度是高拱提出并推动改革的,其添设的两名侍郎主要巡阅边务,了解下情,做到对边险隘、虏情缓急、将领贤否、士n弱都非常熟悉。这样边务有人专管,总督员缺,也可即刻往补。都不是赵贞吉的人,但这一点高务实当然不知道,所以光从他的分析思路来,也还不错了,于是高拱便没有多什么。

    没有话代表默认。

    九名有着大好前途的高拱门生都颇为讶异:首先是讶异高务实能一眼看出这其中的门道,其次是讶异高务实得如此直白,最后是讶异高拱这种完默许的态度。

    但大伙儿心里还是有所怀疑:岁儿真有如此眼光?会不会是师相为了树立自家侄儿的名声而提前给高务实做过分析?

    这种怀疑当然不能直接了当的宣之于口,但拐着弯试探一下应该问题不大,所以吏科都给事中涂梦桂开口了:“庚戌之变时,赵阁老力排主和之议,结果被严嵩贬斥,直到今上继承大宝,起复其为礼部侍郎兼翰林院士并掌詹事府事,这才算再次回到中枢。去年月,他才以礼部尚书入阁辅政。起来,他虽然在士林有些声望,但在朝堂的根基其实浅薄。这般来看,师弟这番分析颇有道理,只是”

    涂梦桂顿了一顿,皱眉道:“霍兵虽然久历军务,但其常在边镇,隆庆二年才来京为大司马,其深知京营事务牵涉利益之广、之深,是以自来主张持重,又有传闻其与成国公、英国公等亦素来交好,依生之见,恐怕未必乐见赵阁老插手军务,尤其是京营军务。”

    兵是兵部尚书的别称,霍兵指的就是现任兵部尚书的霍冀,至于大司马明人喜欢以古名代指今职,大司马也是兵部尚书的别称。

    其实若能以兵部尚书总理戎政,对于霍冀来当然不算坏事,但实际上由于土木之变后于谦以兵部尚书建立十团营,威势一时无两,连皇帝亦不得不时常屈就于谦之意,是以后来即便臣插手京营,上头也很少会让兵部尚书来兼任,兼任此职者多为兵部侍郎大相制,一直是大明的优良传统嘛。

    如今天下承平,霍冀也并无二心,所以他对于掌握京营根不会有太多念想,反而会觉得与其兼任此职引起皇帝担忧,还不如保持现状。更何况,闹到最后多半还是由侍郎去兼任此职,到时候尚书仍然是那个尚书,侍郎却反倒权力大增,那兵部这口子究竟谁了算?

    换了任何一个正印堂官都会有这样的担忧,他霍冀难道就是个例外?

    高务实不仅听懂了涂梦桂的话,还明白了涂梦桂的潜台词:赵贞吉这么干虽然有可能得到不少官的好感,可也仅仅如此而已,但他这么做却同时得罪了兵部尚书和一众勋贵武臣,这笔生意真的划算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