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肆伍陆章 秋夜遇(第1/1页)国子监绯闻录

    沈荔松口气,看在田姜的眼里却有些心酸,她虽嫁来没几日,却已端倪出这府里从主子至仆从,皆会看碟下菜儿。

    沈荔没有母亲,能倚仗的,是老夫人的庇护及沈二爷的威势。

    老夫人年长,神已不比从前,更况膝下也不止她一个孙辈儿,难免有疏忽之处,沈二爷则终日忙于朝堂政务,平素鲜理后宅之事,若再显露出对她不喜,哪怕你是嫡亲的,表面虽不显,骨子里却透着怠慢及冷落。

    田姜看她穿鹅黄衫,下罩水绿绸裤,足下趿着绣鞋,肩骨瘦弱很单薄的样子,便让她依旧回炕上,拉过一条藕合洒花锦褥搭住腿儿,自己则在炕沿随意坐了,几句话功夫,邓嬷嬷奉来滚茶甜饼,又烧了炉沉香。

    田姜问她这“蕾藏院”何人题的名,又是甚麽含意。

    沈荔想想回话:“听父亲起过,是母亲题的名,取枝间新绿一重重,蕾深藏数点红中两字。”

    “是了!”田姜颌首微叹:“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她是希你日后为人处事沉稳谦和,勿要如桃李那般卖风姿阳艳,能得人尊重。”

    其实此句还有另层消极之意,她觉得还是隐去不为好。

    沈荔轻“嗯”一声,其实她对梦笙娘亲并无甚印象,曾也好奇问过,旁人算罢,邓嬤嬤还有姨被缠不过,会零零碎碎几句,满脸的讳莫如深,后来她渐失兴趣,不再多问了。

    倒是邓嬷嬷用袖抹抹眼睛:“梦笙夫人是极疼爱荔姐儿的,那时荔姐儿诞下没几日总闹病,她整宿整宿抱在怀里,从不假她人之手”

    话一半儿,窥见田姜神情淡淡地,采蓉给她使个眼色,忙讪讪道:“二夫人送来的肉饼,荔姐儿很喜欢呢!”

    “是麽?”田姜看沈荔乖巧地点头,笑着将她垂散颊边一缕发丝捊至耳后,问她在绣甚麽花样。

    沈荔有些羞涩地拿给她看,是件素绢枕面儿,绣的是牡丹猫眠的花样,折枝嫣粉牡丹,憨态可掬狸猫,别有一番韵味。

    田姜恍然:”这不是我房中那幅画麽?“

    是沈二爷闲时绘的,随便竖在画缸内,她无意翻看时很喜欢,就悬挂在墙面上。

    沈荔脸颊泛起红晕,细声细气:”给母亲请安时瞟到的,巧着要翻新枕面儿,便想绣来试试。“

    田姜很认真的看了会,才笑了:”你父亲这幅牡丹猫眠图,风格为没骨法,不用笔墨,直接以色绘之,技法用没骨渲染,不勾轮廓墨线,以色染成,阴阳向背,曲尽其态,超乎界线,合于自然,近乎苛刻的复其原貌,美则美矣,却最不适用来刺绣。“

    沈荔怔了怔,田姜指着牡丹枝条及花瓣沿边道:“你这枕面儿采苏绣技艺,苏绣主以易转折丝理、镶色和顺的擞和针、套针表现色渲染,但这里水路为界内线鲜明,你用绣针勾线条,却与这幅画儿技法相悖,便是绣的n九像,也不过是像罢了,展不出其髓之处。”

    “母亲的极是。”沈荔抿着嘴直点头,却掩不住一丝丧气儿。

    田姜略思忖道:“你父亲有好几幅水墨技法的画儿,水墨技法用笔其次,以骨法为主,应物象形,随类赋,倒适合刺绣成枕面儿,明日拿来与你挑拣”

    她又扫了屋子一圈只觉稍显寒碜些,招翠梅至面前叮嘱:“你明儿至锦仓楼,遣仆子把那个黄花梨插肩榫翘头案搬来,靠左墙面放,在拿一个仙人故事图梅瓶、一架象牙柏鹿桌屏。”她稍顿道:“那个青花狮球纹九孔花插也拿来,可插些晚桂或蟹菊,待冬日还可插红梅。”瞧着绣墩也半旧不新的,命一并换了。

    沈荔觉得田姜很神奇,无所不晓,无所不能,讲得这些理她都听来很新鲜和信服。

    她暗忖大夫人的话或许是错的,这个娘亲其实待她很好呢。

    田姜从蕾藏院出来,走在园中,但见月影婆娑蒙霜,粉塘烟水含冷,青石板道夜生苔,路过一座太湖石叠垒的假山,她忽儿停下步履,朝采蓉道:“前路黑沉沉的,我鞋底直打滑,你去班房内取盏灯笼来照路。”

    采蓉应承着去了,见她走远,田姜看向翠梅低声:“我偏生此时想解,要去假山后头,你在此守着,若有人来,清清嗓子我就能听到。”翠梅连忙答应下来。

    田姜便撩起裙摆,下了板路,从假山右侧绕后蹑迹而行,突然扑簇簇一声响,她唬得捂住嘴儿,朝桂树下定睛望去,窜出只虎皮大狸猫,嘴里不晓得叼着甚麽,见得人来,一溜烟逃得不见踪影。

    她呼了口气,却听得有人轻轻笑了声。

    猛得回首,是个穿秋香色直裰的男子,不管夜凉倚着山石而站。

    田姜默了默:“你是来拜访我夫君的那位贵客!”

    才从书房出来,与他擦肩而过时,她嗅到一股子奇香,而此时这香味,继续绕萦在她鼻息间。

    月光映照在他半边黄金面具上,田姜语气很肯定:“你是商客田玉。”

    她的话似乎取悦了他,田玉看了她会儿,笑着颌首:“你果然话算话,没有忘记我。”

    他从袖笼掏出个白瓷瓶递给她:“这里是断肠香,你曾问我讨过,那时没有,现在有了。”

    田姜背着手不接,抿着唇摇头:“此时非彼时,此人非彼人,我已嫁他人妇,岂能做出私相暗授的事来。”

    她又道:”沈府暗卫重重,戒守森严,你还是赶紧走罢。“着辄身离开。

    忽听田玉嗓音冷沉沉问:”你可是心甘情愿地嫁给沈阁老为妻麽?“

    田姜没有话,脚步缓慢下来。

    田玉蹙紧眉宇舒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他道:”我只问你一句话,如若我有法子服沈阁老,带你从这个鬼地离开,你可愿意随我走?“

    这里不是鬼地!田姜想辩驳他却又觉得无甚意义。

    她闭了闭眼又睁开,眺望很远处有橙黄昏蒙闪烁,那是沈二爷书房的灯光还亮着。

    她终开了口:“我不愿随你走,但,我想从这里出去。”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