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玖贰章 至客栈(第1/1页)国子监绯闻录

    舜钰与陈瑞麟有几面之缘,次次见他总不绾髻戴巾,梳根长辫子乌油滴梢,柳眉俊目,胭脂水黛将脸儿妆得粉香腻玉。显足那顾盼翩然的态,他穿锦织绚烂的衣裳,爱趿大红绣鞋,喜做个妙龄聪俊风流子,红尘富贵染一身。

    而眼前这和尚,脑袋圆溜光滑,泛青头皮烧点香疤,素眉净眼,麻衣布裳,似陈瑞麟又似不是。

    “陈瑞麟?!”舜钰试探的叫,那和尚沉面不理,她急了,紧跟几步拦,重新唤他:“陈庆祺陈少爷!“

    ”阿弥陀佛!“那和尚打个问讯,这才:”施主认错人了。“嗓音如烟熏火燎过,粗哑的能撕裂人心。

    陈瑞麟唱曲儿亮若莺啼,或许真认错了人舜钰陡然迟疑间,和尚已绕她而过,她忙扯住他袈裟,不死心问:”弃你五弟而去,又谈何普度芸芸众生?!“

    那和尚顿了顿,不露痕迹的拂开她的手,这才辄身,掌心合十,他低首:“竹密不妨流水过,山高岂碍白云飞,释能尘缘已尽,四大皆空,哪有甚么五弟,施主放僧去罢。”

    舜钰嚅嚅嘴唇,还待要,身影罩在一片阴影里,抬眼看是沈二爷,他亦俯身看她,眸光带着温柔的沉静:”走罢!“

    不知是给她听,还是给和尚听,语气莫名带着几许悲悯。

    那和尚谦谦施一礼,遂头也不回的朝前赶路。

    一缕寒风迎面而过,吹得舜钰鬓边碎发簇簇。

    她随在沈二爷身后,心底难掩空落,忍不住又回首,哪里还得见那和尚呢,早已遁入俗世熙攘处去了。

    日色衔山时分,已至京城十里外的太平县,沈容来问,可要去知会知府董一声,沈泽棠沉吟道,在此仅暂宿一夜,明早即启程,毋庸打扰他,寻处客栈歇息就是。

    沈容应承而去,车夫问了当地百姓,沿着热闹街市,直朝福临客栈而去。

    舜钰掀起帘子朝外看,此处虽比不得京城繁华,但街道两边依旧店肆林立,灯笼通明挑于屋檐,窗贴红彤彤福字,最有意思的是那些店铺名字,有刻匾高悬着,有用炭墨工整书写店面边粉墙。

    ”尘飞白雪,品重红绫“是点心铺子。”味珍鸡蹒,香渍豚蹄“,你道是什么铺子,那窗里吊着呢,烧鹅烧鸡烧大肥鸭子,水晶蹄膀酥烂的猪头肉,还挂着串串酱熏肠子,亮汪汪的朝外滋油,却是家熟食店。

    再瞧着处,额匾题:”乌金墨玉,石火光恒,”一个衣裳褴褛、满面尘灰的老翁,蹲在角边,数着卖炭得的银钱,原来是煤铺子。

    舜钰看得饶有兴致,忽见一店面前,有位老妇人,盘腿坐椅打瞌睡,那墙写的是:“轻车快马,吉祥姥姥”。

    她琢磨半晌不可解,遂指着给沈二爷看,问他可猜得出是家甚么店?!

    沈泽棠想想,朝她微笑:“妇人临盆时需得请接生婆,此处做的就是这营生。”

    舜钰却听出他的语气,似乎有些取笑的意思。

    这有甚么可取笑的他娶妻生过娃自然是懂的她前世里虽嫁了人,可没生过娃。

    舜钰不愿想了,听得车夫“得迂”一声长唤,轱辘声渐行渐止,原来已至福临客栈。

    福临客栈瞧着还算体面,穿白褂的伙计迎招呼,练就一双世利眼,早将这行人穿着装扮打量个透,非官即商,显见是贵客盈门,满脸笑出褶子,言行加倍的心殷勤。

    沈桓问他讨十间房,其中需两间房,那伙计颇为难道:“这是太平县最好的宿店,因离京城近,每至晚间,官爷商贾赶不及城门关前进城,便在此驻下歇息,今日不多不少只余八间房,一间房。”

    着话已走进客栈里,一层摆着十几八仙桌椅,客已坐满半数,三两点菜吃酒,聊着闲话。

    舜钰晓是此地为何生意红火了。

    窗前墙角围廊等人经处,隔几步就站着位花枝招展的妓娘,散着领口露出大片白腻的肤,那眼里如有钩子般,瞧着宿客但凡有半分犹豫,便妖媚缠绕,只为你那袖内鼓囊的钱财物,自是甘愿做一晚路头妻。

    舜钰赶紧收回视线,惹得一个妓娘捂着嘴嗤嗤取笑。

    徐泾似在问她甚么,周围喧嚣吵闹,她听得不太分明,暗忖抵不过就是睡一晚儿,应无大碍,便含混的颌首应了。

    先去用了饭,饭菜虽不致,倒也能吃。

    舜钰一路没用点心,连茶也是口抿着,就怕拉撒难堪,而此时已是饿得前胸贴后背,暗观旁几桌侍卫,吃得是风卷残云,她遂放开胆量,用了大半碗粳米饭,吃了些菜,喝了盅母鸡汤,很是鲜浓,又厚着脸皮再要一盅,喝个光。

    这才有心去瞟坐对面的沈二爷,他似乎不饿,有一筷子没一筷子的,面前的饭也没动多少,只是时不时会看看她,那眼神带些玩味。

    有甚么稀奇!她现在是男儿装扮,大吃大喝,举止无需秀气。

    悄摸摸滚圆的肚,舜钰心满意足的站起,朝沈二爷作揖,煞有介事道:“沈大人慢用,我自先回房歇息,明日见了。”

    沈二爷怔了怔,旋及噙起嘴角:“好!”他慢慢颌首,笑容愈发深了。

    舜钰有些莫名其妙,这有甚么好笑得。

    伙计腰间围一圈钥匙串儿,边走边喳呼呼的乱响。

    沿梯而至三层,舜钰得了间房,进得房内,倒是收拾洒扫的整洁干净,但见紫檀木桌安着镜台,两把水磨楠木靠背椅,一张挂着纱帐的罗汉床,铺着大红洒花棉被锦褥,房中央摆着个铜火炉子,伙计挟来带火星的熟炭,用铁钳添生炭扒拉会,待火旺了,这才把铜罩罩。

    又去端来半面盆热水,舜钰赏了几百钱给他,那伙计千恩万谢的带门去了。

    因是临街,虽能看到一溜店铺及熙来攘往的人群,却也声音鼎沸,舜钰嫌吵闹,索性将两扇窗户阖紧,再把落花流水帘子拉,便静悄悄的杳无人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