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我希望那只是一个传说!(第1/2页)锦衣夜行

    荆州太晖观。

    黄真黄御使正带着两个随众在观中游览。

    这座道观是湘王朱柏修建的,朱柏信奉道教,还给自己取了一个道号叫“紫虚子”。这座由朱柏出资修建的道观,主体殿阁五座,偏殿、左右殿俱备,规模宏伟,殿宇高大。殿内雕梁画栋,熠熠生辉,当地人称“金顶”、“赛武当”,十分的壮观。

    黄真站在殿上一面题诗的白壁面前,一句句地yín哦着:“张玄玄,爱神仙。朝饮九渡之清流,暮宿南岩之紫烟。好山劫来知几载,不与景物同推迁。我向空山寻不见,徒凄然!”

    这《赞张真仙诗》是朱柏写的,他信奉道教,曾往武当山寻访张三丰,可惜未见真人,惆怅之下,写下了这诗,因为太晖观是湘王朱柏出资修建,观主就把这位大护法的诗题刻在了壁上。

    黄真反复yín哦数遍,找不到什么可以用以攻讦的把柄,便又绕到了正殿,正殿有一排蟠龙柱,黄真又动上了脑筋,暗自寻思到:“道观之中,建蟠龙之柱,不晓得这是不是僭越逾制。唔……,我先记下来,回头向礼部同僚咨询一番。”

    黄真正想着,一个驿卒匆匆走了进来,一见黄真便道:“哎哟,黄大人,您果真在这儿,人找了您半天了。”

    黄真问道:“甚么事?”

    那驿卒走近了,低声道:“京里来人了,是都察院左都御使袁泰袁大人,吩咐人马上把黄大人找回去,有要事相商。”

    黄真惊讶不已,连忙随着那驿卒向外走去。

    黄真临了临了,受到了朝廷的提拔重用,那仕途之心重又热络起来。这一次朱允炆遣二十四天使遍巡天下,表面上是分巡问苦,惩治贪官污吏,暗地里却向他们密授机宜,叫他们寻察各地藩王的罪证把柄,为削藩提供道义上的证据。黄真这一回与前番寻访济南做傀儡时大不相同,立即赶赴荆州,希望能立下头功,得到皇帝的青睐。

    黄真有备而来,还真让他抓到了湘王的一些把柄,他到荆州,先就得去拜访湘王,到了湘王府,他意外地现湘王府正殿、大门两侧都开了一道角门,本来七道正门,若再算上这角门,那可就是九门,九乃数之极,天子之制。黄真如获至宝,马上把这条罪状记下来,急送京师。

    不过他估计湘王府只是多开了两道门,恐怕不足以治湘王的罪,所以这些天一直在荆州到处转悠,希望能找到更多有关湘王的有力罪证,奈何湘王在荆州口啤很好,并无什么不法之事。黄真别无他法,只得在建制僭越上下功夫。

    他琢磨着湘王既然在修大门的时候不注意这些建制上的规矩,别的建筑上面说不定也有问题,奈认湘王府又不是他想进就进的,只好在由湘王出资修建的一些城中建筑上着手了,不想京里就在此时派了人来,莫非上一次呈送的奏章所列罪名已经足以定湘王之罪了?

    黄真一路想着,急急赶回驿馆,马上面见都御使袁泰。

    等下人上了茶,袁泰摒退左右,只留下黄真一人,笑容满面地道:“黄大人,你在荆州做得很好,你是受本官举荐担任湖北道监察御使的,这一次你立下大功,本官在皇上面前也甚为露脸呐。”

    黄真惊喜地道:“还赖大人栽培。莫非……下官所上的奏疏,已为陛下采纳?”

    袁泰捻须微笑道:“然也,若非如此,本官怎会出现在这里?”

    他微微倾身,对黄真道:“九五,象征着帝王之尊,按制,非天子不得造面阔九间的正房,柏王扩建宅邸,门房九间,这是正中开门的官署形制,主楼亦开间九间,这就是僭越了帝王‘九五’之尊的等级了,此为‘大不敬’之罪!方学士和黄学士一致认定,凭此,足以向湘王问罪!”

    皇帝称宫,藩王称府,官员称宅,庶人称家,住宅建造,俱按等级,这是上下尊卑分明之道。柏王扩建王府时开了两个角门儿,这的确是僭越了建制,不过这算不算造反,都在皇帝一句话了,若搁在洪武朝,大概朱元璋会下道旨意,训斥儿子几句,但是建文要问他的大不敬之罪,似乎也是理直气壮。

    袁泰又道:“湘王善武力,是带过兵的人,与燕王朱棣j情很好。如果朝廷削燕,湘王起兵响应,确为朝廷心腹大患。朝廷已决定据此把柄擒拿湘王。不过,你也知道,上一次朝廷对周王不教而诛,对齐王和代王轻率削爵囚禁,遭至朝野间许多非议,因此这一次朝廷决定改变策略。”

    黄真紧张地道:“大人,朝廷打算怎么做?”

    袁泰胸有成竹地道:“持圣旨,公开诘问,迫使湘王主动俯认罪,如此,可彰朝廷公平、法纪严明。”

    黄真捻着胡须想了想,担忧地道:“素闻湘王xìng情刚烈、勇武过人,如果他拒不俯,那该如何是好?”

    袁泰yīnyīn一笑,说道:“这一遭儿,本就是明暗两招棋。朝廷已秘遣勇士,扮作贩夫走卒纷赴荆州,武器甲胄俱藏货车之中,到时候,他们会突然包围湘王府,切断湘王府和外界的一切联系,则住在城外的湘王三护卫,亦不知消息了。

    然后,你我再持圣旨过王府问罪,勒令湘王递请罪文表,只要湘王自承有罪,白纸黑字地写下来,朝廷再想怎么办他都是光明正大了。如果他敢公然反抗,嘿,那么他原本无罪也变成有罪了,朝廷拿他问罪岂不更加的理直气壮?”

    “真yīn险!难怪我一直爬不上去,原来是心没有你们黑!”

    黄真暗骂一句,眉开眼笑地赞道:“果然妙计,高,实在是高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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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柏是朱元璋第十二子,今年二十八岁,生得身材魁梧、英气勃。此人文武双修,诗词歌赋,均甚jīng通,兵法韬略,尤其不凡。朱柏喜欢读书,常常读书至深夜,他还建了一处景元阁,招揽贤才,征集古本孤本,校对整理,重新誊录,以防绝灭于世。

    同时,朱柏膂力过人,善弓矢刀槊,驰马若飞,论古兵制、前事成败,常有出人意表的看法。他曾经奉旨三次领兵平叛,第一次是一支投降明朝的元兵暴1,打算返回塞外,朱柏率军平叛,大败元军;第二次是五开蛮造反,朱柏巧妙地利用蛮军内部的分岐,分化瓦解,不杀一人,便顺利平息了叛1,不战而屈人之兵,这堪称用兵的最高境界了。第三次则是平定古州蛮造反。

    此时,午膳后不久,湘王朱柏正用他惯使刀剑以致掌心满是硬茧的大手,握着一支笔在做画。他画的是自己的儿子,这个儿子是他的侧妃秦渔所生。湘王正妃是朝中大将吴高之女,叫吴雪,为湘王生有一女一子。湘王正妃本是朱元璋出于笼络朝臣的政治目的给皇子们所选的妻室,不过这位吴妃虽然貌相不算极美,却也是个温柔娴淑、贞静端庄的女子,甚受湘王敬爱。

    至于这位侧妃秦渔,则是湘王就藩荆州之后所纳的当地女子,貌相绝丽、身姿婀娜,最受他的宠爱,两人感情也是甚笃。此时儿子刚刚过了百rì,侧妃秦渔产后不久,昔rì窈窕飘逸的身段儿还未完全恢复,这时候还微微有些珠圆yù润的感觉,不过却也如熟透了的桃子,愈增娇媚。

    秦渔抱着爱子坐在锦墩上,朱柏泼墨挥毫,不等儿子不耐烦地哭叫起来,一副栩栩如生的稚儿图便已画好了。

    朱柏搁下笔,呵呵笑道:“爱妃,来看看,我为儿子所绘画像如何。”

    秦渔抱起儿子,姗姗走到案前,俯一看,纸上一个婴儿féiféi胖胖、粉妆yù琢,藕节儿似的手臂大腿,呶着嘴儿憨态可掬,在朱柏笔下,这婴儿活灵活灵,几yù跃纸而出,那眉眼五官、神情动态,果与怀中爱子一般无二。

    秦渔不由嫣然一笑,回眸娇声道:“人都说殿下擅画婴儿,妾身却是今rì才现殿下的本事。殿下,咱们的儿子才刚刚百rì呢,殿下以后要常给儿子画像,一年画一幅,妾身要好好收藏起来。”

    朱柏哑然失笑:“一年画一幅,画上几年,我儿便不是婴儿喽。”

    秦渔不依地道:“殿下就答应人家嘛。”

    朱柏笑道:“,都依你,我什么事儿不答应你了?”

    说着,朱柏俯下身去,逗爱妃怀中的儿子,就在这时,一个内侍匆匆进来禀报:“殿下,殿下,皇上有旨意到了。”

    朱柏一怔,脸上不由微微变sè,朝廷削藩的动静闹得很大,诸藩谁不知道?当初那位在诸王叔面前谦恭仁孝的好侄儿,如今简直成了诸王心目中的勾魂使者,谁都怕见他的旨意。朱柏有些紧张地对秦渔道:“爱妃且抱孩儿回房歇息,我去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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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王府外,扮作行商走卒的朝廷兵马已将湘王府团团包围起来,原本藏在货车中的兵甲器仗也都取了出来,黄真看着紧闭的宫门,看看渐已西斜的阳光,不安地对袁泰道:“大人,湘王会俯认罪吗?咱们宣旨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可这宫门紧闭……”

    袁泰很笃定地道:“你放心,湘王府中侍卫有限,湘王固然果勇,又能如何?他没有别的路走的,唯有向朝廷递表请罪,方有一线生机。时辰不是还没到么,耐心等等!”

    湘王府中,正妃、侧妃乃至王府属吏都跪在湘王面前,正在苦苦哀求,正妃吴氏泣声道:“殿下,殿下,不可行此绝路啊。王府多开了两道角门儿,也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情,殿下就向朝廷俯认罪,砌死了角门儿也就是了,殿下是皇上的叔父,皇上还能如何难为了殿下么。”

    朱柏眉宇间一片愤懑与决然,此刻,他已换上了一身戎装,白盔白甲,肋下佩剑,肩上荷弓,完全是一副出征做战的模样,就连他冲锋陷阵时惯骑的那匹白马,都已披上了皮甲,鞍鞯齐备,由一个老兵牵着。

    朱柏扶起妻子,豁然大笑道:“爱妃莫说傻话了,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我那好侄儿,在乎的岂是朱柏多开了一道门户?嘿嘿,他在意的实是我朱柏这个人罢了。我在世一rì,便是他的眼中钉,必yù拔之而后快的。他既然对我朱柏的大好头颅这般朝思暮想,我送给他便是了!”

    王府长史周维庸脸sè苍白,一头冷汗,连连叩头道:“殿下,殿下宫门逾制,又不是甚么大不了的事,便向皇上俯贴耳,坦承罪过,想必皇上念及殿下恳切,也能网开一面的,纵然不行,也不过是落得周王、齐王、代王一般下场,何必行此决裂之事!”

    周长史是真的害怕,他知道朱柏xìng情刚烈,却没想到朱柏xìng情刚烈到如此地步,朱柏喜谈兵法,喜欢练武,当初就曾在王府中私自打造趁手得用的兵器,被人告到朝廷,被朱元璋训斥了一顿,当时朱柏可是温温顺顺地向皇帝认错了,怎么这回他却暴怒如斯?

    周维庸看了看承运殿前堆积起来,且泼了油的薪柴,心中恐惧已极,王爷建制逾矩时他未能劝阻,本来就已有罪,要是王爷真的纵火**,他这个长史还能跑得了吗?只怕皇上要剥他的皮、bsp;朱柏听了周长史的话,仰天大笑起来:“哈哈哈,皇上削藩之急切,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他软硬兼施,先文后武,不过是迫我自己认罪罢了,我这请罪书一写,他就既可以遂了心意,又可以保住他那张至仁至孝的虚伪面皮了,哈哈……”

    那牵马坠镫的老兵热泪横流,振声道:“殿下,咱们反了吧!只要殿下一声令下,卑职赴汤蹈火,绝不迟疑!”

    朱柏轻笑摇头:“我不反!朱柏不能反!朝廷早已有备,你道本王能杀出重围么?如果反了,那才遂了我那好侄儿的心意。嘿!我朱柏偏不让他如意!”

    他又转向自己的王妃和侧妃,张开双臂,将她们轻轻搂在怀中,柔声安慰道:“我一死,天下必然震动。我那假仁假义的侄儿迫于形势,必然不敢再对你们这些孤儿寡母下手,为了收买人心,你们的境遇,比我那倒霉的几位王兄家人,或还好过一些。爱妃,你们莫要悲痛,好好带大我的儿子,我那侄儿倒行逆施,不顾骨rou亲情,早晚……他会遭报应的。”

    “殿下!”两个王妃绝望地叫,朱柏再不理会,一转身,厉声喝道:“备马!”

    那老兵泪流满面地把马牵到他的面前,单膝跪倒,朱柏单足在他膝上一踏,纵身跃上马去,又喝道:“开宫门,升火!”

    “轰隆隆……”

    宫门开了,堵在外边的朝廷兵马一阵sao动,立即握紧了盾牌,竖起了弩箭,可是宫中却不见一个士卒冲出来,一道道宫门依次打开,顺着宽敞平坦的大道,正看见那巍峨壮观的湘王府正殿“承运殿”,“轰”地一声,承运殿便已腾起了一道烈焰。

    袁泰大惊失sè,失声道:“不好!湘王要自尽!快,快把他拦下!”

    当下不管不顾,袁泰一提袍裾,踉跄着便往里跑,黄真也没想到,今rì传旨,会把皇子bī上绝路,一时唬得心口直跳,双膝软,眼见袁泰一溜烟冲进去了,后边许多侍卫也跑了进去,这才明白过来,战战兢兢地叫一声:“等……等等我……”,便也跟着跑了进去。

    湘王朱柏顶白盔、具白甲,骑白马,佩剑荷弓,盔顶红缨被承运殿燃烧产生的热1冲得突突1颤。他单骑独马,策立于承运殿前,轻蔑地看着急急跑来的袁泰和一众穿得五花八门的朝廷兵卒,厉声喝道:“我朱柏,乃太祖皇帝亲子!太祖宾天,身为人子,我朱柏疾不准视,葬不准会,抱兹沉痛,生有何欢?今皇上yù问朱柏之罪,想我堂堂太祖亲子,岂能卑躬屈膝,为求一条活路,受辱于狱吏奴婢之人!苟延残喘,求一活路,不是朱柏为人!本王,宁死不屈!”

    “驾!”

    朱柏猛地策马一鞭,拨转马头直向承运殿中奔去。

    “殿下!”还没跑到跟前的袁泰见朱柏如蹈火的飞蛾,连人带马扑进了承运殿,迅消失在火焰当中,不禁绝望地叫。

    “殿下!殿下既死,妾何忍独生?这天下既不容得我们,我们一家人便去泉下相会吧!”

    湘王妃吴氏牵起一子一女的手,红的双目向袁泰狠狠瞪去,红红的火焰映着她的脸,那目中仇视、凛然的目光骇得袁泰不由自主连退几步,吴氏一转身,便牵着一双儿女的手,向承运殿中奔去。

    “殿下!姐姐!”

    秦渔哭得鬓散1,一见王妃义无反顾地冲进承运殿去,便把爱子一抱,迎着那愈来愈烈的火焰冲了过去。

    “殿下不要舍下卑职,卑职还要追随殿下,为殿下牵马坠镫!”

    那老兵号啕着也冲了进去,湘王府长史心中一片惨然:“完了!完了!湘王自尽,无论是皇上迁怒于我,还是要我承担这大不敬之罪,我周维庸都没有好果子吃了,与其生不如死,不如就随湘王去了吧,至少……至少史书中还能留我一个忠烈之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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