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五章 报道先生归也(第4/6页)剑来
说的,又欠我一顿酒。”
陈平安笑道:“等到大局已定,就当是为你升官,到时候再请你喝一顿庆功酒。”
关翳然笑着点头。
一切尽在不言中。
若是陈平安此后经常登门,关翳然也会喜欢,但是这就涉及到了许多官场忌讳,对于双方都会有些后遗症。
可是这种话,关翳然只能放在肚子里,觉得既然认了朋友,这点代价,就得付出,不然他关翳然当真只是贪杯,眼馋陈平安藏酒的家底,好那几口仙家酒酿?他一个大骊庙堂砥柱的关氏未来家主,会缺这个?他缺的,只是自己认可的朋友而已。
但是陈平安既然能够从第一句话当中,就想通了此事,说了“大局已定”四个字,关翳然就更加高兴。
真正的朋友,痛痛快快的喝酒是必须的,可是人生难尽人意,总是有些不痛快的事情摆在那里,朋友如果瞧得上,上得心,愿意为对方着想,那就是真真最好了,手中无碗,却让人如饮醇酒。
棉布青袍的年轻人,缓缓走在寂静冷清的大街上。
关翳然望着那个消瘦背影,便记起了那张消瘦凹陷的脸颊。
没来由,关翳然觉得有些心酸,可是又觉得那个朋友,其实有些潇洒。
大概一位真正的剑客,都会是这样,宴席之上,也会尽情饮酒,宴席散去,依旧大道独行。
关翳然与很多人喝过酒,也请很多人喝过酒。
但是曾经有位声名狼藉的大骊元婴修士,是位高高在上的神仙了,在他那年从边境返乡之时,那位神仙亲自露面,在篪儿街找到他,说想要请他喝酒,聊点事情。
关翳然笑问道:“你配吗?”
当时身边众人都觉得关翳然是不是喝高了,肯定要惹来不小的麻烦,即便是关氏,说不得也要吃一杯罚酒。
事后回到意迟巷府邸,太爷爷大笑不已,使劲拍打着这个年轻玄孙的肩膀。
那是关翳然第二次见到太爷爷这么高兴,第一次是他决定投军入伍,去边关当个最底层的斥候修士。
总有些人,觉得身份地位,才能够决定一个人能不能坐上某些酒桌。
这些人,即便走了狗屎运,真坐上了某张酒桌,也是只会低头哈腰,一次次主动敬酒,起身碰杯之时,酒杯一低再低,恨不得趴在地上喝酒。
真是好玩又好笑。
关翳然双手抱住后脑勺,笑眯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人,也要理解啊,毕竟有些还是生活所迫,不得已而为之,不过更多的,还是削尖了脑袋,用教养、家风和骨气这些虚的,换来实打实的银子,他们当中,真的会有人爬得老高老高。不过呢,最少我关翳然这张酒桌,他们就别想上桌喝酒了。为了将来能够少接触这些家伙,我也该多努力努力,不然哪天轮到我必须给他们敬酒,岂不是完蛋。到时候糟践的,除了自个儿,和整个关氏家族,还有那么多一起喝过酒的朋友啊。”
已经离开池水城的陈平安,当然猜不出关翳然会想得那么多,那么远。
返回渡口后,发现青峡岛渡船还在等待。
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一个身份云遮雾绕却足够吓人的关翳然,足够让田湖君他们重新审视一番形势了。
说不定黄鹤听说后,都会打消了请自己喝酒的念头,因为没办法与自己摆阔了。
登船后,田湖君满脸愧疚道:“只能眼睁睁看着小师弟与婶婶离开春庭府,我很抱歉。”
陈平安笑道:“人力有限,尽心就好了。”
田湖君看着那张脸庞,尤其是那位账房先生的眼神,没有发现任何讥讽之意,只是仍然心中惴惴,毕竟师父刘志茂几乎全无东山再起的可能后,她的所作所为,为自己和素鳞岛尽力谋划是真,为师父和小师弟尽心……是半点没有了。
陈平安已经转移话题,“春庭府如何处置?”
田湖君笑道:“只要陈先生愿意,随时可以搬去住。”
陈平安摆摆手,“算了,原先的屋子,住习惯了。”
田湖君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春庭府是青峡岛仅次于横波府的灵气充沛之地,妇人一搬走,俞桧在内几乎所有人头等供奉,都开始觊觎,至于那座横波府,谁都想要收入囊中,但是谁都没那个本事而已,就算是田湖君这个当下青峡岛的话事人,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重建横波府,入主其中。
找死吗?
至于春庭府,田湖君是肯定要收回的,至于让陈平安搬过去,不过是惠而不实的客套话而已,也清楚陈平安不会答应。
跟聪明人打交道,尤其是讲规矩的聪明人,还是比较轻松的。
如果不是陈平安凭空冒出一个名叫关翳然的朋友,田湖君可能依旧会停船在渡口,但绝对不会亲自迎接,在这里陪着一个大势已去的账房先生,浪费口水了。
田湖君沉默陪同片刻,告辞离去。
陈平安拎着那只炭笼,微笑点头。
田湖君看着那个憔悴男子的笑意,心头微微涟漪,只是没有深思。
陈平安背对着田湖君,眺望湖景,神游万里。
玉圭宗。
灯下黑,真是怎么都没有想到。
是玉圭宗的话,那么涉及那场先前打破脑袋都琢磨不透的大道之争,确实分寸火候,刚刚好。
但是这里边的曲折内幕,还躲在重重幕后。
所以关翳然一个旁观人的提醒,陈平安很认可。
只不过如此一来,许多谋划,就又只能静观其变,说不定这一等,就只能等出一个无疾而终。
例如为书简湖制定一些新的规矩,例如在书简湖占据一座岛屿,专门为鬼物阴灵,打造一个与世无争、又有自保之力的山头门派。
陈平安其实想了很多,但既然世事难料,就只能跟着形势做出改变。
这其中的好好坏坏,起起伏伏,取舍得失,不足为外人道也。
很多事情,唯有沉默。
回到了青峡岛,陈平安返回屋子,火炉烧炭,给整个屋子添些暖意,袋子里的木炭已经不多,陈平安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关翳然的出现,估计想要木炭,都得跟青峡岛那边开口讨要了,当然给还是会给。不过现在嘛,应该明天就会主动有人跑来询问,陈先生屋内木炭可要添补?再就是,明天开始,自己这边,应该又要多出些熟面孔的访客了。
陈平安坐到那张书桌后,继续算账。
一宿没睡。
天亮后,陈平安推门,散步去了朱弦府,门房红酥如今还在春庭府当差,不知道今年以来,随着自己的失势,府内管事婢女的碎嘴,会不会卷土重来,或是愈演愈烈,犹胜最初?不过没关系,这会儿又不一样了。想必三番两次之后,春庭府那边,也该长点记性,红酥的日子,应该不至于太过艰难
。
朱弦府鬼修马远致,瞧见了陈平安越来越不人不鬼的尊荣后,特别开心,没办法,在这件事上,鬼修真厚道不起来,涉及到他跟长公主殿下刘重润的婚姻大事,必须要对陈平安这种年轻汉子,多加提防,省得哪天陈平安没喝着自己的喜酒,反而是他收到了什么陈平安、刘重润喜结连理的喜帖。
陈平安陪着马远致闲聊几句,就离开朱弦府。
马远致一直笑得合不拢嘴,真是怎么看陈平安怎么顺眼,一口一个陈先生,从未如此真诚。
陈平安哭笑不得,懒得跟马远致继续掰扯。
朱弦府的新门房,是位春庭府那边的婢女,见着了陈平安,特别热络,要知道这儿可是那个红酥的“发迹之地”,就因为攀附上了陈先生,才能够在春庭府当了个日子清闲的小头目,陈平安对那位女子也客客气气,但就是这样了。多聊,又能聊什么。偌大一座青峡岛,有几个红酥?一个而已。
果然如陈平安猜测那般,今天又有几位熟人来到青峡岛,与他攀谈叙旧。
陈平安如今应付这些,熟能生巧,不再像以往那般心里别扭,言语不自然。
都是点点滴滴,历练出来的。
陈平安没有在青峡岛过年,撑船离开了书简湖,期间远远停船在宫柳岛外,继续赶路。
去了绿桐城,牵了马,只可惜那间包子铺已经关门,就是不知道是难以为继,还是过年休业,等到过完元宵节再开张。
陈平安是在路上过的年。
就在马背上。
悠然自得。
不以为苦。
刚好在正月初一这天找到了等候已久的曾掖和马笃宜。
陈平安休息了一天,在初二这天启程,三骑绕着书简湖地界边境,一路南下。
最后在一座渡船早已停歇许久的仙家渡口,陈平安说要在这边等一个人,如果一旬之内,等不到,他们就继续赶路。
曾掖和马笃宜修行之余,就一起跑去逛荡仙家渡口,店铺林立,货物琳琅满目。
马笃宜逛过之后,就说不能再看了,不然越看越揪心,会觉得自己太穷。
陈平安便给了曾掖和马笃宜每人一颗小暑钱,说这是新年红包。
曾掖没好意思收下,怎么都不答应,马笃宜是个不跟陈先生半点虚情假意的,还询问能不能把曾掖那颗也一并给她。
陈平安笑道:“不嫌银子压手,对吧?”
马笃宜小鸡啄米。
陈平安当然没答应,收回那颗小暑钱,“不好意思,我也不嫌银子压手。”
曾掖哈哈大笑,幸灾乐祸,给马笃宜一手肘敲中,疼得他直呲牙。
在仙家渡口,等了接近一旬光阴。
这天黄昏,一艘渡船竟然有胆子停靠渡口,只是当各路修士看到渡船上边的那面旗帜后,便恍然。
狗日的,是那大骊蛮子的战旗。
陈平安领着那个人返回客栈,曾掖和马笃宜神色尴尬。
因为是顾璨。
曾掖是纯粹害怕顾璨。
马笃宜则是心中忧虑,因为顾璨在这个时候出现,真不是什么好事。
许多阴物鬼魅的遗愿,原本在陈先生这边,行得通。极有可能一见到顾璨本人,就会当场反悔,甚至心中愤恨加剧,不少阴物都有可能直接变成彻底失去灵智的厉鬼,到时候就又要白白挥霍陈先生的符箓了。
陈平安当晚让曾掖从大书箱里边搬出下狱阎罗殿,放在自己屋内桌上。
屋内只有顾璨。
曾掖和马笃宜都返回各自房间,然后马笃宜破天荒找到了曾掖,两个坐在一起发呆。
后半夜,陈平安轻轻敲门。
马笃宜快步跑去开门后,陈平安示意他们都坐下,自己也落座后,轻声道:“不用担心我,你们想啊,再难,能有我们最开始的时候难吗?”
曾掖嗯了一声。
马笃宜也轻轻点头。
陈平安笑问道:“陪着我这么个人,是不是很累?”
曾掖使劲摇头。
马笃宜白眼道:“心累死了。”
曾掖怯生生道:“马姑娘,你还怎么死啊。”
陈平安忍住笑。
马笃宜难得在曾掖这边吃瘪一次,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了曾掖一脚。
陈平安双手笼袖,靠着椅子,闭上眼睛,轻声道:“我就眯一会儿,你们不用管我。”
睡去之前。
陈平安想着,不知道家乡那边,那些自己在乎的人,都还好吗?
除了家乡龙泉郡,这座天下,还有别处天下和与那座福地,一年新春时节,也还好吗?也有那处处杨柳依依,春暖花开吗?
陈平安缓缓睡去。
有些微微鼾声。
看来是真困了。
曾掖原本以为最爱跟陈先生拆台的马笃宜,会取笑陈先生呢。
但是当高大少年转头望去,却发现那位马姑娘,抽着鼻子,泪水盈盈。
少年不解,陈先生不就是睡觉有些呼噜声嘛,马姑娘你至于这么伤心?
————
龙泉郡。
泥瓶巷一户主人其实远游未归的小宅子。
大年三十夜那天,新的春联、福字还有门神,都已有人一丝不苟地张贴完毕。
不但有一大桌子极其丰盛的年夜饭,厨子还是个远游境武夫,一个夹筷子吃菜、年岁更长的老人,更是个曾经差点跻身武神境的十境武夫,一位风采若神的白衣男子,则是大骊的北岳正神。
还有一个寄居在仙人遗蜕中的女鬼。
死皮赖脸坐在主位上,却是个黑炭丫头,说是替他师父坐的,谁都不许争,家有家规,师父不在,她这个开山大弟子,就得挑起规矩来。
此外还有一位蹲在长板凳上的青衣小童,和一旁规规矩矩的粉裙女童。
吃过了年夜饭,崔姓老人率先离开宅子,魏檗和朱敛一起出门游历,随便逛逛小镇。
还是有三个“小家伙”,一起围着火炉守夜。
天亮后,泥瓶巷祖宅外,爆竹噼里啪啦。
一个腰间刀剑错的黑炭丫头双手抱胸,点点头,表示比较满意,师父家的年味儿,还阔以的。
裴钱恪守师命,没有只顾着自己放一早上的爆竹,不然就她那脾气,恨不得吵醒整个小镇百姓。
裴钱放过了爆竹,大手一挥,“走,打架去!”
粉裙女童没凑热闹,就要看家。石柔更懒得陪着裴钱胡闹,她来到龙泉郡后,也就跟粉裙女童亲近一些。
青衣小童屁颠屁颠跟上裴钱,唯恐天下不乱。
青衣小童,在初次见到那个佝偻老人和黑炭丫头后,觉得自己作为落魄山的前辈高人,必须有点架子才行,便一直压着跳脱性子,每天装着老气横秋,很是累人,这让粉裙女童很不适应。
后来发现那个小黑炭根本听不懂自己讲啥,就是瞪大眼睛发呆犯傻,他便彻底放开手脚,带着她一起疯玩,骑着那条腹生金线的黑蛇,翻山越岭。
跟裴钱相处久了,青衣小童心中那点萦绕不去的惆怅和失落,无形中淡了几分。
至于朱敛,见过了崔姓老人,很恭敬,但也仅是如此。
在裴钱眼中,好像老厨子一到龙泉郡,就失去了马屁神功。倒是与那个相貌俊美得无法无天的山神老爷,很聊得来,经常去披云山登门做客。
裴钱带着青衣小童在大街小巷“走门串户”,结果很是失望。
竟然无一对手胆敢出来一战。
裴钱一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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