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五章 一碗鸡汤不知道(第2/3页)剑来
未必就是以后对错,还是要看人的。再说这是柳氏家事,刚好我也想借此机会,看看柳清风到底读进去多少圣贤书,读书人气节一事,本就唯有苦难砥砺而成。”
中年儒士无可奈何,先生以佛家说法-论儒家门生的所作所为,不合礼啊。只是先生在中土正宗文庙,地位何其尊崇,他也知道,先生视野所及,很远,不涉及柳清风脚下大道偏差,先生都不会插手。若是柳清风这次在祠堂,没有挺身而出,反驳那个柳树娘娘,那么柳清风这辈子就只会知道,家塾两位教书匠,在狮子园待了这么多年,然后有天返乡离去,就此杳无音信。
世间其实种种机缘,皆是如此,可能会有大小之分,以及诸子百家以及山上仙家收取弟子,脚下各有道路,相中弟子的切入点,又各有不同,可其实性质相同,还是要看被考验之人,自己抓不抓得住。道家神仙尤其喜欢这套,相较于先生伏昇的顺势而观,要更加坎坷和复杂,荣辱起伏,生离死别,父子、夫妻之情,诸多牵挂,诸多诱惑,可能都需要被考验一番,甚至历史上有些著名的收徒经过,耗时极其漫长,甚至涉及到投胎转世,以及福地历练。
惊心动魄,且蔚为大观。
伏昇突然说道:“其实柳清风,适合做你的嫡传弟子。”
中年儒士摇头道:“我知道此人心性不错,而且志向远大,同时又做得繁琐事,只可惜并非适合继承我这一小脉学问的人选。”
伏昇笑了笑,不再言语。
没有说破。
先生传道弟子。
当真就只有弟子竖耳聆听夫子教诲那么简单?
弟子难道当真无法为先生之学问,查漏补缺?
只是这些,不可由外人来说,得自己想到才行。
至圣先师曾有忧虑,儒家圣贤的学问越高,地位越高,神位不断远离人间,那么人间怎么办。
礼圣,亚圣,还有他伏昇,或者说伏胜,以及那两位儒家副教主,各有各的答复。
只是至圣先师仍是眉头不展。
后来便有了那位陋巷老秀才的横空出世。
那个时代,熠熠生辉。
两次三教之争,佛道两教的那两拨惊才绝艳的佛子道种,毅然转投儒家门户,可不止一两位啊。
曾有参与争辩的白玉京一位年轻仙人,问了一个问题,“既然你们儒家推崇人性本善,既然人人已经本性醇善,那你们儒家的教化之功,功在何处?”
中年儒士突然问道:“若是柳清山先与师刀房女冠柳伯奇一同远游,最终与皆为夫妻?”
老夫子伏昇,或者说儒家大圣人伏胜笑道:“这有什么,三教门户之见,只是在学问上较真。”
中年儒士又有疑惑。
老夫子点头道:“柳清风大致猜出我们的身份了。因为狮子园有了退路,所以才有此次柳清风与大骊绣虎的文运赌局。”
中年儒士冷哼一声。
老夫子却唏嘘道:“若是当年老秀才门下弟子中,多几个崔瀺柳清山,也不至于输……可能还是会输,但最少不会输得这么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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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风站在绣楼底下,让婢女赵芽请他妹妹柳清青下楼。
赵芽有些为难。
这几天小姐晓得了大致真相后,伤心欲绝,尤其是知道了二哥柳清山因为她而瘸腿,连轻生的念头都有了,如果不是她发现得快,赶紧将那些剪子什么的搬空,恐怕狮子园就要喜极而悲了。所以她日夜陪伴,寸步不离,小姐这两天下来,憔悴得比遭难之时还要吓人,消瘦得都快要皮包骨头。
柳清风淡然道:“去喊她下楼。”
赵芽悚然,立即转身跑上楼。
柳清青怯生生走下楼,甚至没敢让赵芽搀扶。
柳清风看了这个妹妹一眼,没有说话。
柳清青低下头去,心中惶恐。
从小她就畏惧这个分明处处不如柳清山出彩的大哥。
柳清风放缓语气,“天塌不下来,我陪你走走。”
半个时辰后,赵芽忧心忡忡站在绣楼这边翘首以盼。
发现自家小姐回来时,脸上犹有泪痕,只是似乎打开了心结。
拎着裙摆,柳清青登上绣楼,赵芽一头雾水跟在身后。
柳清青突然笑问道:“芽儿,你陪我一起去山上修道吧?”
赵芽愕然,看着不再死气沉沉的小姐,点了点头。
柳清风独自走在狮子园。
当一个醇儒,将学问做到极高极大,是做不得了。
他柳清风既然跨出了那一步,那么这辈子注定要在烂泥潭里摸爬滚打。
柳清风心中悲苦,无法言说。
读书人,谁不愿在书斋潜心立言,一篇篇道德文章,流芳百世。
读书人,谁不愿桃李满天下,被奉为斯文领袖,士林盟主。
读书人,谁不愿两袖清风,为儒家学脉正本清源,别开生面。
可最难独善其身的官员,总得有人来当,鸡毛蒜皮的实事,为老百姓斤斤计较每一文钱,总得有人来做。
好在据说读书学问做至极处,一样可以学问事功两不误。
柳清风在小桥流水处,转过头,看到柳清山和那位女冠并肩走来。
最后是柳清山独自一人,走向柳清风,笑道:“我想先与柳伯奇远游宝瓶洲,想要去观湖书院,还有那大隋山崖书院,以及最北边大骊龙泉郡新建书院游学。”
柳清风笑问道:“想好了?如果想好了,记得先跟两位先生打声招呼,看看他们意下如何。”
柳清山嗯了一声,“柳伯奇说我这条腿可以治好,但是我觉得不用着急。不然又要欠她一份人情,如果到时候……”
柳清风打趣道:“如果是一家人了,倒是可以不用计较这么多。”
柳清山转身要走。
柳清风突然喊住这个弟弟,说道:“我替柳氏祖辈和所有青鸾国读书人,谢谢你。柳氏醇儒之风不减当年,青鸾一国读书人,得以抬头挺胸做人。”
柳清山疑惑道:“这是为何?大哥,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柳清山帮着柳清山理了理衣襟,微笑道:“傻小子,不用管这些,你只管安心做学问,争取以后做了儒家圣人,光耀我们柳氏门楣。”
柳清山玩笑道:“大哥,你是不是当官当傻了,如今才是县老爷,以后当了侍郎、尚书,怎么办?”
柳清风微笑道:“看着办。”
柳清风问道:“你去与两位先生道别的时候,我能不能跟柳伯奇撩撩?放心,就几句话。”
柳清山点头道:“这有什么。”
柳清山去与柳伯奇说了,柳伯奇答应下来,在柳清山去找伏老夫子和刘先生的时候。
柳清风带着柳伯奇去往柳氏祠堂。
一路上,柳清风并未开口说话。
柳伯奇破天荒有些心中惴惴。
当然主要是对柳清山一见钟情后,再与柳清风柳敬亭相处,她总觉得辈分上便矮人一头。
但是柳伯奇也有些古怪直觉,这个柳清风,可能不简单。
柳清风在祠堂门外停下脚步,问道:“柳伯奇,假若我弟弟柳清山,只有一介凡俗夫子的短暂寿命,你会怎么做?”
柳伯奇答道:“我如今已是地仙修为,以后跻身上五境不难,所以我愿意为柳清山耽搁百年光阴。”
柳清风又问,“那如果柳清山前程锦绣,立志于我们儒家三不朽,并且有希望做到,你又当如何?”
柳伯奇答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敢坏我柳伯奇夫君大道之人,先问过我佩刀獍神和本命刀甲作答应不答应。”
柳清风摇摇头。
柳伯奇皱了皱眉头,“那要我如何做?”
柳清风轻声道:“大事临头,尤其是那些生死抉择,我希望弟媳妇你能够站在柳清山的角度,考虑问题,不可第一个念头,便是‘我柳伯奇觉得如此,才是对柳清山好,所以我替他做了便是’,大道崎岖,打打杀杀,在所难免,但既然你自己都说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那么我还是希望你能够真正知道,柳清山所想所求,所以我现在就可以与你说明白,以后肯定免不得你要受些委屈,甚至是大委屈。”
柳伯奇原本听到那个“弟媳妇”,十分别扭,但是听到后边的言语,柳伯奇便只剩下由衷佩服了,展颜笑道:“放心,这些话说得我服气,心服口服!我这人,比较犟,但是好话坏话,还是听得出来!”
柳清风如卸重担,笑道:“我这弟弟,眼光很好啊。”
柳伯奇向祠堂伸出手掌,“你是山上神仙,对我们柳氏祠堂拜三拜即可。”
柳伯奇照做了。
却发现柳清风一样遥遥拜了三拜。
柳伯奇心情有些沉重。
柳清风轻声道:“如果没有意外,很快我就会被柳氏族谱除名,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是柳清山的兄长了。到时候,若是柳清山收到家书,想要放弃远游,无论当时你们是在宝瓶洲还是中土,如果他执意要返回狮子园,跟我兴师问罪,你一定要拦下他,护着他继续游学万里。”
柳伯奇虽然不知其中缘由,仍是点头,然后苦笑道:“这么快就要我做恶人?你倒是不见外。”
柳清风转移话题,“听说你狠狠收拾了一顿柳树娘娘?”
柳伯奇开始心虚。
柳清风眯眼而笑:“在很小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本来想着还需要再过七八年,才能做成,又得谢谢你了。”
柳伯奇直到这一刻,才开始彻底认同“柳氏家风”。
远处,柳清山一瘸一拐走向祠堂。
发现兄长与心爱女子相谈甚欢,只要兄长点头,那自己与柳伯奇这门婚事应该是稳妥了,柳清山便笑了起来,这位尚且年轻的读书人,只觉得天地之间再无难事了。
————
陈平安一行人顺利进入青鸾国京城。
这是继老龙城之后,再次给人以人间熙攘的繁华感觉。
陈平安到底还是给了朱敛一些金银黄白物,由着他去购买那些让石柔深恶痛绝的书画。
陈平安自己也找了家百年老字号铺子,买了好些一文钱一分货的精美宣纸。
在入城之前,陈平安就在僻静处将竹箱腾空,物件都放入咫尺物中去。
崔东山之前在百花苑客栈提及过这场争辩的内幕,其中就有那座在青鸾国籍籍无名的白云观,所以陈平安就刻意绕过此地。
总觉得好运气在狮子园那边用得差不多了,千万别太招摇,主动闯入云林姜氏和青鸾国唐氏皇帝的视野。
在闹市一栋酒楼大快朵颐的时候,京城人氏的食客们,都在聊着临近尾声却未真正结束的那场佛道之辩,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不论是礼佛还是向道,言语之中,难以掩饰身为青鸾国子民的傲气。其实这就是一国国力和气数的显化之一。
陈平安在一些地方见过,比如在风雪之中的大骊边军斥候身上见过,在大隋京城的老百姓身上见过,在老龙城那辆马车的少女身上见过,在倒悬山也见过。
附近几张桌子都在说一桩京城刚刚发生的妙事,广为流传。
陈平安便听着,裴钱见陈平安听得认真,这才稍稍放过剩下那半美味真美味的烧鸡,竖起耳朵聆听。
朱敛便偷偷伸出筷子,想要将一只鸡腿收入碗中,给眼疾手快的裴钱以筷子挡下,一老一小瞪眼,出筷如飞,等到陈平安夹菜,两人便鸣金收兵,等到陈平安低头扒饭,裴钱和朱敛又开始较量高下。
陈平安懒得理睬这对活宝,只是好奇那场看似偶遇的打机锋。
原来昨天京城下了一场大雨,有个进京书生在屋檐下避雨,有僧人持伞在雨中。
于是有了一场妙不可言的对话,内容不多,但是意味深长,给陈平安附近几座酒客琢磨出无数玄机来。
当时书生询问僧人能否捎他一程,方便避雨。僧人说他在雨中,书生在檐下无雨处,无需渡。书生便走出屋檐,站在雨中。僧人便大喝一声,自找伞去。最后书生失魂落魄,返回屋檐下。
酒客多是惊叹这位禅师的佛法高深,说这才是大慈悲,真佛法。因为即便书生也在雨中,可那位僧人之所以不被淋雨,是因为他手中有伞,而那把伞就意味着苍生普渡之佛法,书生真正需要的,不是禅师渡他,而是心中缺了自渡的佛法,所以最后被一声喝醒。
实在是很难从裴钱眼皮子底下夹到鸡腿,朱敛便转为给自己倒了一碗鸡汤,喝了口,撇嘴道:“味儿不咋的。”
陈平安笑道:“你骨子里还是读书人,自然觉得味道一般。”
朱敛点点头,“可不是,劳心劳力还不讨好,换成是少爷或是柳氏兄弟,就得乖乖拿出伞去,为那书生遮风挡雨,捎他回家,说不定路上踩到了水坑,或是那人肩头给雨水打湿了,还不被那人念你们的好。换成是臭牛鼻子的话,估计都没这些事儿,看也不看屋檐下,直接就走了。”
陈平安想了想,笑问道:“若是一声喝后,禅师再借伞给那书生,风雨同程走上一路,这碗鸡汤的味道会如何?”
朱敛晃了晃碗里的鸡汤,笑道:“可能就会好多了。”
石柔算是听明白了。
裴钱听得迷糊,何况还要忙着啃鸡腿。
陈平安对裴钱笑道:“别光吃鸡腿,多吃米饭。”
裴钱使劲点头,身体微微后仰,挺着圆滚滚的肚子,得意洋洋道:“师父,都没少吃哩。”
青鸾国京城这场佛道之辩,其实还出了很多咄咄怪事。
有僧人劈烂了佛像当柴火烧,还有僧人大大咧咧在市井中喝酒吃肉,嚷了一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可谓振聋发聩,难免引人深思。
青鸾国道士反而少有惊世骇俗的举动言语,温温吞吞,而且据说各大著名道观的神仙真人们,已经在双方教义争论中,逐渐落了下风。
尤其是京城南边那座白水寺的高僧斩猫公案,一开始好像是道家神仙攻讦佛家的突破口,但是给高德大僧们似乎早有预料,一通庄严说法,将道人们反驳得哑口无言。
陈平安听过那些传闻就算了。
吃过了午饭,带着裴钱他们逛街。
买了一对青釉围棋瓷罐。器型相对一般罐子,尺寸硕大,但是偏偏秀雅精熟,殊为不易。店主所说此物曾是烧造极少的云霄国宫廷御用,应该不假。
陈平安是烧瓷出身,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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