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九章 聚散(第2/3页)剑来
而练气士的修行证道,就成了逆天而行,一心修出不朽之身,抵御光阴流水的冲刷。
一篇炼物口诀的文字,孕育出自身灵性。
又是一桩稀罕事。
范峻茂起身凝视着那些碧绿小精灵似的文字,一千多个,在五彩-金匮灶中起起伏伏,飞旋不定。
范峻茂犹豫了一下,“我劝你最好找个法子,收起这篇口诀文字,以后修行路上,寻见了某位得意弟子,将这些文字烙印在神魂之中,就可以直接传道。山上那些宗字头仙家,所谓亲传嫡传,大多是这个路数,所以香火传承得相对简单轻松。在传道之前,它们在你气府之内,又可以锤炼、温养你的神魂窍穴,是天底下屈指可数的‘食补’神魂之法,没有任何后遗症,是一举两得的美事。”
陈平安犹豫不决,不知如何下手。
范峻茂笑道:“这我可帮不了你,这类蕴含道意灵性的文字,不是你有神通有法宝,想抓捕就能心想事成的,一个不留神,被它们感觉到道心不合,它们就会瞬间崩碎,便是仙人境都挽留不住。”
陈平安心生起了一个念头,务必要留下这些文字,先珍藏起来,回头仍是要交还给碧游府埋河水神娘娘,这份小小的道统,虽是他无意间炼化发掘出来,但是归根结底,还应当在在水神庙炉内点燃这一炷香火,再由她传承下去。
此念一起。
那些原本犹豫不定的鲜活文字,竟是幻化成一位位米粒大小的碧绿衣裳小人儿,对着陈平安俯首而拜,无比感恩戴德。
然后它们汇聚成一条溪涧,迅猛涌入陈平安想要作为搁放水字印的某座气府之内。
范峻茂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后仰倒去,喃喃道:“没天理了,这也行啊。”
而那那枚彻底炼化成功的老龙宫玉简,则被个子稍高的一群碧绿衣裳小人儿,给它们扛着一同掠入了陈平安气府之中,不但如此,当玉简悬停在那座新开辟出来的“府邸”后,这些小人儿大概是为了报答陈平安,开始在“丹室”内各自分工,有绿衣小人儿去了气府大门口,开始绘画两尊门神,有更多的绿裙小人儿,在“家徒四壁”的府邸内描绘出一条大渎之水,小小府邸,气象万千……
这一幕,范峻茂看得瞪大眼睛,她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骤然提高嗓门,伸手指着那个开始一件件收拾家当的年轻人,“陈平安,你其实是雨师转世?!对不对?!”
陈平安一边将各类天材地宝驾驭回咫尺物,分门别类,一丝不苟,一边抬头笑着打趣道:“范峻茂,你这马屁……拍得有些清新脱俗了。”
范峻茂收起了云海大阵,缩地成寸,来到陈平安身边,“看着不像是雨师啊,只说器格,比那个娘娘腔差远了,那你是如何能够让那些水运一脉道统小人儿,心甘情愿臣服于你?”
陈平安不理睬神神道道的范峻茂,收好了所有物件,站起身,笑问道:“我怎么回去?”
范峻茂打了个响指,陈平安脚下云海缓缓流散开来,出现了一架云梯,直达老龙城灰尘药铺,不过云梯四周有一阵阵琉璃光彩闪烁不定,陈平安知道这是两座天地光阴流水激荡焕发出来的独有光芒,所以这么顺着这架云海楼梯走下去,老龙城除非是上五境修士,否则依旧是看不到他的身影。
陈平安跟范峻茂道了一声谢,独自一人顺着那架云梯,缓缓拾级而下。
“下山”途中,顺便俯瞰浏览着老龙城的壮丽风光。
陈平安想着这一幕,可以刻在竹简上,以后说与她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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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三十的清晨时分,老龙城内普通老百姓人家的喜庆,并未受到大族门第某些凝滞氛围的影响。
苻家早已撤去城禁,大街小巷,热闹非凡。
灰尘药铺这边,陈平安双脚落在小巷的瞬间,云梯就已消逝。
赵姓阴神如释重负,问道:“本命物炼成了?”
陈平安摇头笑道:“只炼了一件水精物件,不过下次炼本命物,成功的可能性大了许多。”
阴神点头道:“很不错了。”
陈平安回到药铺柜台那边,金色玉牌昨夜早已收起,不然悬佩在腰间,就意味着云海水运会被蚕食,范峻茂一定会跟他拼命的。
郑大风如今已经适当走动,今天一大早就要裴钱帮忙搬了条小板凳,去槐树底下寻找那位同道中人,果不其然,早早遇上了那位富家翁老人,正在看书,朱敛更是起了个大早,陪着“在书上下过苦功夫”的老前辈讨教学问。郑大风坐下后就过河拆桥,要裴钱回铺子自己耍去,裴钱自然不肯,伸出手,索要说好的报酬,一颗铜钱,付出一份汗水收获一文钱,天经地义,便是陈平安晓得了也不会骂她,所以裴钱格外理直气壮。
郑大风有些头疼,说回头压岁钱多给她一文钱便是,裴钱说两回事,她不喜欢别人欠她钱,不然就要按照老魏说的三分利算账,再说了大年三十还欠钱,你郑大风还想不想明年过得顺畅安稳些了。一旁搬了条藤椅躺着的老人深以为然,说大风兄弟,这孩子说得在理啊,这会儿功夫欠钱不吉利,莫要小觑了一颗铜钱的运道。
郑大风掏了半天,也没掏出半颗铜钱来,正伤神的时候,老人笑着给出个法子,将小板凳卖于他,然后他给郑大风钱,再由郑大风还钱给裴钱。郑大风觉得可行,一条小板凳而已,回头让陈平安做一条便是,竹箱竹椅板凳什么的,陈平安手巧得很,也爱折腾这些。
裴钱翻了个白眼,指了指郑大风和那个老人,“你们啊,一颗铜钱还这么斤斤计较,算了,这回就当我好心帮个忙,不收钱了。”
裴钱学当初郑大风那个动作,伸出手掌虚按两下,“牢牢记挂心头,恩情别放在嘴上。”
看着大摇大摆走回巷子的裴钱,一边摇摇晃晃走桩练拳,一个兴起,学了卢白象那记鞭腿的架势,蹦跳起来,还真给她转了一圈,结果把自己旋得头晕,扑通摔倒,立即起身,忍着疼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进巷子就呲牙咧嘴,蹦蹦跳跳。
老人笑问道:“谁教出来的小闺女,可够鬼灵精怪的。”
朱敛回答道:“是我家少爷的记名弟子,皮得很。”
郑大风抱拳笑道:“老前辈,久仰久仰。”
老人抱拳还礼,“哪里哪里,在下江湖称号一尺枪,别号小飞升,不知大风兄弟最欣赏山上哪位仙子?”
郑大风正色道:“是那无敌神拳帮,女侠赫连宝珠!”
老人嗤笑道:“看来大风兄弟,眼光平平啊。”
道不同不相为谋,多说一句多看半眼都没劲。
郑大风冷哼一声,将自己的小板凳挪开几步。
老人也针锋相对,起身将自己的藤椅挪开一些,这才躺着晒太阳。
朱敛蹲在板凳藤椅中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一心只读神仙书,手上这本书籍大有来历,价格不菲,是山上仙家版刻而成,画卷人儿,会动的。
郑大风感慨道:“不曾想正阳山苏稼仙子沦落尘埃,可惜了。”
老人眼睛一亮,只是嫌弃那郑大风眼光俗气,仍是不愿搭话,不过有些心痒痒便是了,毕竟苏稼仙子,也是他和小郎君的两大心头好之一。
郑大风揉着下巴,缓缓道:“当年有幸见过神诰宗贺仙子一面,仙子头戴道冠,手牵白鹿,姗姗而来,如今想来,当时距离仙子不过七八步之遥……”
老人再也按耐不住,侧身转头望向那位邋遢男子,悻悻然道:“大风兄弟,其实赫连女侠也是极好的。”
郑大风端起小板凳,佝偻着腰,走回小巷。
老人怔怔许久,懊恼道:“这位大风兄弟,不愧是见过大世面的,我等自愧不如。之前就不该如此井底之蛙,妄下评语,现在好了,惹恼了大风兄弟,我与贺大仙子的距离,仿佛又远了些。不然以后到了无敌神拳帮,我是能够拿出此事,好好说上一说的,定然要那小郎君绷不住脸,甘拜下风!”
蹲在一旁的朱敛敷衍点头附和几声。
老人躺在藤椅上,叹息一声,“桃之夭夭,不知哪位有情郎,可以摘下一朵儿放在心尖上。”
朱敛抬起头,“老前辈这句话说得有学问了。”
老人点头慨然道:“这是小郎君曾经说过的言语,此人文采飞扬啊,与人吵架时,虽然言语粗鄙了些,可经常会有此等动人言语,在不经意间说出口,未经雕琢,浑然天成,不然我为何愿意称呼他一声老大哥?”
朱敛蘸了蘸口水,翻过一页,点点头,“有机会定要拜会一下前辈的老大哥。”
老人突然问道:“朱小兄弟,冒昧问一句,最近哪天破六境瓶颈、跻身金身境的时候,需不需要老哥我帮着看护一二?”
朱敛摇头道:“有我家少爷在,出不了纰漏,无需老前辈劳心此事。”
老人点点头,“你家少爷,是个妙人。”
朱敛合上书籍,问道:“那我也冒昧问一句,老前辈可是某位仙家府邸的玉璞境大修士?”
老人遗憾道:“差了点点。”
朱敛也不再多问。
问多了,知道了真相,反而伤感情,远远不如现在这般自在。
陈平安站在柜台后,在初一和十五的砥砺磨剑下,桌上斩龙台只剩下最后一小片。
陈平安没打算在这方面节省,吃完这片斩龙台,就拿出第二块更大的斩龙台。
郑大风将小板凳放在门槛外边,看到两把飞剑“蚕食”斩龙台的速度后,不管看了几次,都觉得惊艳,啧啧道:“两位小祖宗,比你身上那件金醴法宝还要能吃钱。”
陈平安忍不住问道:“金精铜钱不再出产了?”
郑大风斜靠柜台,看着那一片斩龙台火光四溅的绚烂场景,点头道:“骊珠洞天都破碎坠地了,金精铜钱自然也就没了用武之地,继续铸造拿来做什么?就算是白白送给老头子,都不会收了。”
陈平安问道:“我只知道金精铜钱比谷雨钱更金贵,可到底是怎么个值钱?一颗金精铜钱能兑换几颗谷雨钱?”
郑大风答非所问,道:“你知道金精铜钱是怎么来的吗?是山水神祇金身打破后的碎片作为主要材料,加上其它几件同样不易获得的东西,才得以铸造成压胜、供养和迎春三种金精铜钱,大骊王朝山水气运稳固,一向极少有淫祠,所以购买金精铜钱就会额外昂贵,而在某些家族势力手中,能够从各地收购和搜刮金身碎片,就会很便宜,成本低嘛,山上仙家四处劫掠,淫祠不够了,大不了就强行压着一些个世俗王朝,要帝王君主撤去敕封,将正统山水神灵暗中贬为淫祠神祇,以雷霆手段打杀了便是,若是王朝君主不愿低头,也有法子,仙家势力就笼络一些个亡命之徒的山泽野修,借刀杀人,以一些品秩不高的旁门道法、法宝灵器换取金身碎片。这种来历血腥的金精铜钱,成本兴许还不如一颗谷雨钱。而大骊宋氏皇帝向外界购买的,恐怕一颗金精铜钱,就值个七八颗谷雨钱。”
陈平安又问道:“那现在世间还有多余的金精铜钱吗?”
郑大风挑了挑眉头,缓缓道:“难说。这会儿谁要是傻乎乎购买金精铜钱,谁都知道是大道修行的必须之物,再不会做生意的人,都会漫天要价,爱买不买。”
陈平安叹了口气,有些头疼,他就是那个至今还需要金精铜钱的家伙,而且还不是需要几颗而已,几袋子都不嫌多。
画卷四人的性命,金醴法袍的缝补修缮和品秩提升,以及未来五行之金的本命物修炼,极有可能需要消耗大量的金精铜钱,作用类似那枚大渎龙宫水脉精华化成的玉简。
郑大风教训道:“大过年的,少唉声叹气。”
陈平安笑着点点头。
————
哪怕给桐叶宗子弟熬到了大年三十这一天,所有人都悲哀发现,根本就没有熬出头的迹象。
那个剑修还在以一身凌厉剑气,轻松粉碎桐叶宗方圆千里内的山河气运。
破坏容易,跟在剑修屁股的那些金丹、元婴修士,收拢灵气、弥补重建那些毁坏殆尽的山根水脉,却极难,除非这些地仙愿意损耗自己道行,才能稍稍加快速度,防止山水灵气的不断外泄,可姓名记录在宗门谱牒之上的地仙之流,一旦修为不稳,也会牵扯到宗门冥冥之中的气数。
原本桐叶宗这么一处灵气冠绝一洲的洞天福地,在日复一日的恶性循环之后,就算是外门资质最浅的后进弟子,都意识到了桐叶宗迎来了千年历史上最为险峻的难关。
但是最让他们感到疑惑不解的事情,在于除了宗主初次露面,或刺杀或拦阻那名剑修之外,那位在所有桐叶宗修士心目中比天还高的中兴之祖杜懋,从头到尾都没有露头,全然没有理会那名剑修的挑衅,甚至宗门危在旦夕,根基动摇,这位力压一洲练气士的老祖宗还是没有动静。
不过当下绝大部分桐叶洲练气士,还是愿意相信老祖宗不动则已,否则就会一击致命,那个剑修左右,注定猖狂不了几天。
几乎所有桐叶洲的大山头、王朝和豪阀,都在注视着桐叶宗的动向。
随着玉圭宗姜尚真大摇大摆凑了趟热闹后,越来越多尽量遮掩气机的各路地仙修士,来此遥遥观看,施展神人观山河,分别拿出看家本事,查看桐叶宗风水流转、气数深浅、福缘厚薄在内种种端倪,一开始谁都不敢相信,一名剑修,就能够影响到桐叶宗这么个庞然大物,十之三四的灵气走势。
山下王朝的沙场厮杀,两军对垒,若是有一方“死伤”至此境地,则溃败矣。
那名剑修,没有杀人。
除了破开屏障和围杀之局,剑修几乎连剑都不会递出。
但是再眼拙的别家陆地神仙,都看出了桐叶宗子弟的精神气,在走下坡路。
千年以来,桐叶宗子弟山上修行也好,下山历练也罢,不管是仗势欺人,还是迎难而上,皆有一股彪悍之气支撑起道心,故而相较于别家练气士的登山之行,桐叶宗子弟最是高歌猛进,气势如虹。
遇上冲突,被境界更高的练气士占了上风,只要报上桐叶宗名号,便可肆意辱骂其它山头的练气士,意气风发,视为寻常事。遇上或者听说同门弟子受到欺凌,二话不说,或御剑或御风千里奔袭而去,一剑斩敌头颅。
一些生死关头,性情刚烈的桐叶宗子弟,愿意与敌对修士玉石俱焚,含笑赴死之人,历史上亦是不计其数。
如果剑修第一天闯入山头第一天,中兴老祖杜懋,或是退一步,宗主一声令下,愿意为桐叶宗慷慨赴死之弟子,不敢说方圆千里的全部山门练气士,最少有半数的人,第一个念头,是视死如归。络绎不绝,飞蛾扑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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