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一章 吾为东道主(上)(第2/3页)剑来

是玄妙通神了,比自己这江河正神都要抖搂得顺溜了,高酿不由得叹息不已,轻轻摇头,喃喃道:“人各有命,羡慕不来啊。”

    只是高酿又有几分心疼,紫阳府的年夜饭,可不是白吃的,若是空手登门,毕竟于礼不合。

    半点不比参加魏大山君的夜游宴来得轻松啊。

    耳边蓦然响起一个略带笑意的嗓音,“确实令人羡慕。”

    高酿猛然转头,瞧见一个青衫长褂的外乡人,有几分眼熟,再定睛一瞧,一下子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实在是对方的身份太多,只需随便拎出一个,都能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老河神只觉得毕生功力,竟是一成都使不上劲了。

    陈平安笑道:“高河神不用如此局促。”

    高酿小心翼翼问道:“陈山主此次出门,是要找洞灵老祖叙旧?”

    陈平安点头道:“是要找吴懿谈点事情。”

    高酿立即说道:“小神愿为陈山主带路!”

    这位以“死道友不死贫道,贫道帮你捡腰包”著称朝野的的铁券河神,金玉谱牒上边的品秩,逊色于白鹄江这样的江水正神,祠庙神像高度也就矮了三分,但是若论金身坚韧程度,却半点不输萧鸾,这就是有靠山的好处了,世俗王朝的公门修行,讲究一个朝中有人好做官。山水神灵,若是山上有人,一样事半功倍。像这条铁券河,就因为与紫阳府的关系,河庙库房就有神仙钱,有钱就能拉拢山上仙师和达官显贵,帮忙扬名,名声在外,有香客便有香火,只要香火鼎盛,便有了更多心诚的善男信女,来此虔诚烧香,许愿便灵验几分。

    陈平安笑道:“不着急去紫阳府,有劳高河神带我逛一逛铁券河。”

    “柴门有庆,荣幸至极。”

    高酿都没敢大嗓门说话,战战兢兢,颤声道:“小神怕只怕铁券河景致寻常,入不了陈山主的法眼。”

    陈平安摇头笑道:“上次行走匆忙,只是潦草看过铁券河的风光,这次怎么都得补上。”

    之后随便聊到了紫阳府那顿异常丰盛的年夜饭,陈平安神色古怪几分。

    如今好些山水邸报上边,都夹杂有一句“人生难见两回竹枝蟹。”

    估计光凭这句话,就能让书简湖的金衣蟹销量暴涨,别说将相公卿,就是山上修士,只要有钱有关系,能信这个邪?

    吃过一回,就要吃第二次,等到吃过了第三、四次,兴许觉得滋味也就那样了,但是能够吃上多次竹枝蟹的,他们的身边人,遇到些事情,不知道给这拨人送什么礼,或是每逢金秋时节,相互间打点关系,赠送此物,又非钱财俗物,想来总是无错的。

    一看就是咱们那位董水井的生意经了。

    什么叫天赋异禀,大概这就是了。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趟游历,一路上巧合多了点。”

    齐渡碧霄宫那边,邵云岩和酡颜夫人,南塘湖水君恰好前脚做客,不然陈平安是绝对不会主动去南塘湖的。

    之后在七里泷风水洞,除了曹涌与纯阳道人的那份道缘,还遇到了陈真容、秦不疑一行人。

    以及在这紫阳府,又有白鹄江水神娘娘萧鸾,恰好在府上。

    其实青同就一直走在附近,头戴幂篱,一身碧绿法袍,姗姗然走在水畔。

    青同用一种苦兮兮嗓音说道:“画卷一事,确实是邹子的安排,可在这之外,我真就半点不知情了,难道一连串巧合,也是邹子的手段不成?”

    陈平安不置可否。

    青同跟随此人一路同游,亲眼见亲耳闻陈平安与不同水神、修士打交道,青同心中某个念头越来越强烈,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怎么到了这家伙这边,反倒是百家饭养出一个人?青同一时间心中惴惴,只是不知为何,发现陈平安好像有点心不在焉。

    之所以肯定不会去南塘湖,是陈平安想起了某个很……欠揍的道理。

    是一个“书本上不说,老话都不提”的狗屁道理。

    有些自愿去做的好事,那么行事之人,最好别把好事当做一件好事去做,就可以为自己省去许多麻烦。

    既符合书上道理所谓的君子施恩不图报,关键是可以保证未来不管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有任何失望,再有他人之回报,就都是意外之喜了。

    陈平安之所以会有此想,是因为学生崔东山,早年曾经说过一番极其“诛心”、十分刻薄的言语,说那天底下不少好人做好事,好人是真,好事也是真,唯一问题,在于他们兴许可以不求利字之上的丝毫回报,却难免会索求他人人心之上的某种回响,一旦如此,那么在某些被施恩之人眼中,甚至还不如前者来得清爽、轻松。

    陈平安一边继续与高酿闲聊,与这位河神讨要了几本铁券河周边府县的地方志,高酿当然是满口答应下来,这等小事,真是轻飘飘如鸿毛。

    遂安县所在的严州府,其实与这铁券河和紫阳府只隔着一个郓州。

    在那郓州地界,大骊朝廷曾经找到一处古蜀国龙宫遗址,那条溪涧好像刚刚命名为浯溪,水质极佳,犹如甘泉。

    与家乡龙须河一样,同样建有一座差不多样式的石拱桥,只是桥下不挂古剑罢了。

    青同问道:“之前都到了红烛镇,就不回落魄山上看看?”

    陈平安笑道:“这就叫近乡情怯。”

    紫阳府剑叱堂那边,吴懿高坐主位龙椅上,黄楮领着一大帮祖师堂成员,脚步匆匆,论资排辈,一个个井然有序,进了大堂后,各自站定位置,跟着府主黄楮一起拜见洞灵老祖。

    吴懿笑容玩味。

    因为想起了短则十年、长则二十年就会发生的一幅场景,相信会比今日这种小猫小狗三两只,更加气势恢宏。

    到时候她会是站在一国崭新庙堂之上,唯一的变化,就是她会变个身份,成为女子国师,吴懿可能会披紫裳、执青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担任过多年黄庭国侍郎的父亲,曾经为吴懿泄露过天机,当年做客林间别业的高大少年于禄,其实是旧卢氏王朝的亡国太子。

    于禄那一身龙气,对于吴懿来说,确实就是天底下最美味的大补之物。

    只是当时父亲都没出手,吴懿自然不敢轻举妄动,与父亲抢食,找死吗?

    前几年,吴懿终于凭借一门旁门道法,打破金丹瓶颈,跻身了元婴境,而她将来跻身玉璞境的大道契机所在,便是那条齐渡的出现,只要她未来能沿着那条大渎走水成功,相信就可以成为一洲版图上,屈指可数的上五境水蛟之一。

    至于那个转去担任寒食江水神的弟弟,这条大道算是与他无缘了,悔之晚矣。

    不管怎么说,比起之前,他们这些四海、诸多陆地龙宫余孽、蛟龙后裔,已经好了太多,需知在世间没有一条真龙的漫长岁月里,而那位斩龙之人的存在,宛如天条,悬在所有蛟龙后裔的头顶,故而元婴境,就是大道尽头了。父亲是如此,那位风水洞钱塘长亦是如此,只能停滞在此境上,绝对不敢走水。

    况且此次跨洲为父亲道贺,还有一个天大的意外之喜,父亲为她面授机宜,指出了一条有望跻身上五境的阳关大道。

    所以这趟重返紫阳府,是吴懿要与黄楮商议搬迁事宜,吴懿除了要掏空财库,还会带上府内半数的谱牒修士,联袂去往桐叶洲,静待一事。说是“商议”,其实就是吴懿一声令下,紫阳府照做便是了。至于剩下半座空壳一般的紫阳府,吴懿会承诺府主黄楮,以后这边大小事务,都无需过问她这个开山鼻祖了,她也绝对不会插手半点,等于是彻底放权给了黄楮,让一个有名无实的府主,真正开始手握权柄,足够黄楮在黄庭国境内呼风唤雨了。

    听说老祖的那个决定后,黄楮在内众人,面面相觑。

    老祖这是闹哪出?年夜饭还没吃呢,这就开始分家了?

    吴懿手指轻轻敲击椅把手,抬起脚尖,一下一下踩踏地面。

    黄楮心一紧,立即说道:“我这就去取祖师堂谱牒,任由祖师挑选弟子。”

    很快黄楮就拿来一本册子,毕恭毕敬为开山祖师双手奉上。

    吴懿摊开那本紫阳府谱牒,看见上边顺眼的人名,她便伸出一根手指,将其圈画出来。

    大堂内,可谓落针可闻,只有老祖师窸窸窣窣的翻书声,黄楮大气都不敢喘,只是心中稍定几分,因为祖师在谱牒册子前边圈画不多,反而是那些居中书页,选人最多,这就意味着未来紫阳府,龙门、观海两境的中坚修士、供奉,大多都会留下。如果老祖当真愿意信守约定,此后不再插手府上事务,远游桐叶洲,对黄楮这个形同傀儡的府主来说,确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吴懿依旧维持低头看书的惫懒姿态,只是一个骤然间的视线上挑,黄楮却已经视线低敛。

    吴懿将那本册子随手丢还给黄楮,再抖了抖袖子,“除了黄楮都退下,各忙各的去。”

    黄楮将谱牒册子收入袖中,屏气凝神,等着老祖发号施令。

    吴懿站起身,走下台阶,黄楮后退几步,再侧过身,等到老祖与自己擦肩而过时,才转身跟上。

    吴懿脸色不悦,问道:“萧鸾这趟不请自来,她到底想求个什么?”

    黄楮硬着头皮答道:“口风很紧,我与她两次见面,都没能问出个所以然来,她只说要与老祖面议。”

    吴懿脸色愈发阴沉,对那白鹄江水神娘娘,她根本就不当一回事,当年萧鸾头回拜访紫阳府,吴懿就曾让她难堪至极,如果不是陈平安当时打圆场,帮忙缓颊,那会儿吴懿原本已经打定主意,要让这个有“美人蕉”美誉的萧夫人,在自家大堂内,喝酒喝到吐的,不是都说你这位江神娘娘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吗?那我就让萧鸾丑态毕露,让那些将你视为画中神女的裙下之臣,一想到那幅“美不胜收”的画卷,会作何感想?

    曾经有一位外乡元婴老神仙,路过黄庭国,乘船渡江,与好友月下饮酒,兴之所至,投酒杯入水,幻化成一只白鹄。

    后来跟黄庭国的开国皇帝,有过一段露水姻缘。

    而那位元婴修士的“好友”,正是吴懿的父亲,万年老蛟程龙舟,与这位云游至此的道士虚心请教道法。

    所以在吴懿眼中,这位来历不正、毫无出身可言的白鹄江水神娘娘,也配与自己平起平坐?

    只是至今,吴懿也不知晓那位道人的真实身份,连个名字都不清楚。

    只记得那中年容貌的外乡道士,黄衫麻鞋,背剑执拂,确实仙风道骨。

    吴懿事后与父亲问过一次,就不敢再问了。

    程龙舟当年只是说了两句言语,打哑谜一般,说了等于没说。

    “以有限形躯,炼无涯火院。”

    “结成无双金丹客,地仙不被天仙辱。”

    显而易见,父亲对这位云游道士是极为推崇的。

    要不是有这么一层关系在,萧鸾休想坐稳白鹄江水神的位置。

    吴懿加重语气,问道:“那边还是封山的架势?”

    黄楮点头道:“始终是闲人止步,不许访客登山。”

    吴懿撇撇嘴,神色复杂道:“敢信吗?”

    黄楮识趣闭嘴不言。

    只用了不到三十年,落魄山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山头,变成了宗字头门派。

    一些个好不容易开山立派的山上仙府,可能三十年过去,也就才收了几个弟子,道场的府邸营造、缔结护山大阵等,堪堪有了个雏形,在当地站稳脚跟,与邻近仙府、山下国家混了个熟脸,就可以高烧香了。

    所以黄楮当然不敢信。

    只是他哪敢随意置喙落魄山的崛起。

    其实对那落魄山,吴懿和紫阳府,当年其实并未如何上心,也就没怎么想着拉拢关系,去维持香火情。

    事到如今,就算紫阳府想要攀高枝,也是万万高攀不起了。

    披云山附近,那座名不见经传的落魄山,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刚刚晋升宗门的正阳山,就像是个可怜的陪衬,垫脚石。

    就像风雪庙那边就说了句公道话,竹皇宗主的这场庆典,是给落魄山举办呢。

    吴懿立即让现任府主黄楮亲自走了一趟旧龙州,送去了一份姗姗来迟的贺礼,哪怕明知不讨喜,可到底伸手不打笑脸人。

    当时年轻山主不在家中,又出门远游了,落魄山那边待客之人,是管事朱敛,也算是半个熟人了,当年跟随陈平安一起做客紫阳府,好像与黄楮一番叙旧,聊得挺好。

    之所以吴懿没有亲自去落魄山,说来可笑,既是她抹不开面子,更是……不敢去。

    当年陈平安身边跟着的那个黑炭小丫头,竟然就是后来的女子大宗师郑钱!落魄山的开山大弟子,裴钱。

    那场宝瓶洲中部战役,吴懿是出过力的,也是遥遥见过郑钱在战场出拳的。

    那个扎丸子头发髻的年轻女子,经常是杀妖、救人两不误。

    私底下,在战事间隙,宝瓶洲的众多谱牒仙师聚头,说来说去,约莫最后就是一个共同感想了,亏得郑钱是自家人。

    大骊陪都甚至为她破例通过了一项决议,准许郑钱赶赴战场时,由她独自一人,单开一条战线。

    吴懿如何都无法将那个英姿飒爽、每次出手裹挟雷霆之威的年轻女子大宗师, 与当年那么个小黑炭形象重叠在一起。

    吴懿还记得那晚酒宴上,陈平安身边确实跟着个小拖油瓶,是个古怪灵精的小姑娘,她用了个蹩脚借口,想与当师父的陈平安讨要一杯府上仙酿,结果最后还是只能喝一杯果酿解解馋。

    当年吴懿在陪都内,一次街上乘车访友,偶然遇到徒步而行的年轻宗师,那会儿吴懿还曾一头雾水,不知那个出了名不苟言笑的郑钱,为何愿意主动与自己点头致意,脸上还有几分笑意,可能对方是诚心诚意,可落在旁人眼中,其实怪渗人的,

    因为等到郑钱出钱次数多了之后,大骊陪都就开始流传起一个谐趣说法,“郑钱一笑,战场遭殃”。

    她每次投身战场,都是天塌地陷一般的结果,她路过之地,皆是满目疮痍的模样。

    郑钱只有遇到妖族强敌,或是她受伤不轻的时候,才会稍有笑脸,好像终于觉得有那么点意思了。

    黄楮问道:“祖师何时见那萧鸾?”

    吴懿冷笑道:“再晾她几个时辰,等到年夜饭开席之前,再送客。找我谈正事?那我就给她说三句话的机会。”

    这次萧鸾拜访紫阳府,只带了一名随从,孙登,是位纯粹武夫,还是白鹄江水府的首席供奉。

    府上帮忙安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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