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九章 脚步(第2/3页)剑来

    陈平安笑着点头道:“能这么想很好。”

    它压低嗓音问道:“剑仙老爷,今儿是名副其实的剑仙了么?”

    陈平安笑眯起眼,点头说道:“凑合。”

    它立即说道:“那等我啊,卖了钱,我去给剑仙老爷准备一份贺礼。”

    陈平安摆摆手,“不用。”

    从咫尺物里边,陈平安挑了几本善本书籍,递给小精怪,“送你了。”

    小精怪有些难为情,可是剑仙老爷送的是书唉,这会儿不收,回了家里,肯定会悔青肠子的。

    所以它就不客气了,赶紧抬起双手,使劲在身上擦了擦,这才双手接过两几本书。

    裴钱几个继续挑东西,宁姚站在门口,看着陈平安的那张侧脸,他神色温柔,就像家乡的一壶糯米酒酿。

    陈平安笑道:“我有个意见,要不要听?”

    背着大箩筐的小精怪,立即站得笔直,挺起胸膛,“剑仙老爷,只管开金口!”

    街上不少行人听见了“剑仙”称呼,立即就有人投来好奇视线,其中有一伙膀大粗圆的凶悍之辈,尤其眼神不善,他娘的这个小白脸,穿青衫踩布鞋,背了把剑,就真当自己是山上剑仙了?你他娘的怎么不叫刘景龙、柳质清啊?看着细皮嫩肉的,风吹就倒,脸色微白,病秧子一个?那就切磋切磋?

    陈平安斜眼过去,“瞅啥?”

    其中一位魁梧汉子嗤笑道:“你管你爹瞅啥?”

    刹那之间,眉心处微微发凉。

    那汉子只见眼前悬停着一把飞剑,立即抱拳说道:“爹!儿子走了。”

    一伙江湖武夫走得很大步流星。

    随手收起那把恨剑山仿剑,陈平安继续与小精怪笑道:“以后你再有一箩筐满满当当了,可以先去趟青庐镇,我帮你引荐个人,可能不是叫杜文思,就是杨麟,跟我都是朋友,你与他们中的某个做买卖,卖半箩筐货物,剩下半箩筐,就来这边,咬定一个价格,一颗雪花钱。”

    小鼠精犹豫不决,难为情极了,手指搓了搓袖子,最后壮起胆子,鼓起勇气道:“剑仙老爷,还是算了吧,听上去好麻烦的。”

    说不上什么道理,就是不太愿意如此。只是又知道剑仙老爷是为自己好,就愈发愧疚了。

    陈平安似乎也没不奇怪是这么个结果,笑了起来,点点头,“那就还是老样子?”

    “好嘞!”

    曾经也有个少年,婉拒了一位喜欢喝酒的老先生,当时没有当成那先生学生。

    那么今天,又有一个小家伙,拒绝了一位剑仙的好意,又如何呢?不如何。挺好的。

    陈平安问道:“知道读书最怕什么吗?”

    它摇摇头。自己书都没读几本,不晓得这么难的问题。

    陈平安笑道:“怕读书多。”

    它就更迷糊了。

    陈平安解释道:“一是书多了,就很难再像手边只有几本书那么翻书认真。再就是读书一多,道理懂得多,容易道理跟道理打架,反而最后没道理。所以你以后读书的时候,可以多想想这两件事。”

    它说道:“剑仙老爷,听不明白!”

    陈平安笑了起来,轻轻拍了拍它的肩膀,“不怕不明白,就怕不多想,天底下最该‘借钱不还’的事情,就是读书,学问不能都还给圣贤们。去买书吧,我就不跟你一起了,以后万一遇到什么难关,觉得靠自己熬过不去,就去青庐镇,找披麻宗修士,说你认识陈平安,你们是好朋友。”

    它挠挠头,“那些神仙,咋个会信。”

    陈平安说道:“会信的。”

    它使劲点头,“记住了。”

    小精怪背着大箩筐倒退而走,与那位双手笼袖望向自己的剑仙老爷,挥手作别。

    只是没过多久,它就一路飞奔,找到了陈平安一行人,箩筐空了,手里边多了件不起眼的物件,是一方鳝鱼黄的小砚台,勉强能算山上物件。

    铭文“明理笃行”。

    陈平安收下了这份贺礼,笑问道:“花了多少钱?”

    它擦了擦额头汗水,笑容灿烂道:“回剑仙老爷的话,刚好一颗雪花钱。”

    陈平安立即就知道,小家伙肯定与那个黑心掌柜赊账了。只是也没说什么,双方挥手告别。

    宁姚愈发奇怪。

    好像先前跟曹慈打了一架,在夜航船见过了那幅陈平安没有细说内容的光阴画卷,然后今天再在集市,见着了这个小精怪,陈平安好像整个人的身心,都轻松了许多,只是更深处的那份心气,剑意,拳意,整个人的精气神,却一直在涨。

    陈平安与宁姚说道:“我一个人去趟鬼蜮谷,一个很近的地方,很快就回,你们就不用跟着了。披麻宗牌坊门口那边的过路钱,有点贵得坑人。”

    宁姚无所谓,大不了带着裴钱再逛几间铺子,先前相中几件东西,属于可买可不买,不如买了。

    陈平安临时起意要去的地方,不远,只是过了乌鸦岭,却远远没到青庐镇。

    是一处山崖间,有座铁索桥,铺满了木板,凡俗夫子都不难行走。

    上次陈平安路过此地,还是一座破败不堪、随风飘荡的铁索桥,盘踞着一条漆黑大蟒,还有个女子头颅的精怪,结蛛网,捕捉过路的山间飞鸟。

    在鬼蜮谷形势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之后,它们就都立即投靠了肤腻城。

    然后算是得了张护身符,它们就在索桥一端,搭建茅屋,算是圈画出了一块潦草寒酸的修道之地。

    陈平安曾经在此夜宿。

    当时闲来无事,就有两头山中精怪,怯生生沿着索桥,主动找到了陈平安。

    由不得他们不怕,当时地上就躺着个昏死过去的黑衣书生,然后那人剥了对方的身上法袍,还得手了几张符箓,宝光熠熠,傻子都看出那几张符箓的价值连城。

    当年逃离生天之前,好人兄与木茂兄,一见如故,十分投缘。兄弟齐心,四处捡钱。

    陈平安在崖畔现身,茅屋那边,很快走出两人,其中有个黑衣壮汉,一身肌肉虬结,颇有勇悍气,朱衣女子,姿容妩媚,都只是洞府境,勉强幻化人形,它们的脸庞、手脚和肌肤,其实还有不少泄露根脚的细节。

    京观城高承当时离开鬼蜮谷,走得玄妙,好像散去了一身气运,一地有灵众生,可谓雨露均沾,只不过机缘多寡,各凭造化,就连范云萝都觉得奇怪,这两头原本道行浅薄、福缘一般的索桥精怪,明显就属于在那场“山河变色”当中,运道好的一小撮,竟然都破了瓶颈,得以联袂跻身中五境。

    两人一掠过桥,到了陈平安跟前,好个推金柱倒玉山,两人纳头便拜,伏地不起。

    “桥夫拜见恩公。”

    “隽绣拜见恩公。”

    陈平安有些哭笑不得,摇头道:“那晚只是随便聊了几句修行事,当不起恩公一说。以后好好修行,当是报答天地养育之恩。”

    等到两头精怪起身,已经不见那位青衫剑仙的踪迹。

    回了集市牌坊门口那边,陈平安发现宁姚一直在翻阅那本《放心集》,刚刚看完,合上书籍,

    她的第一个问题,“去青庐镇的那条路上,附近是不是有个肤腻城?”

    《放心集》上边有写,其实陈平安当年交给宁姚的那本山水游记上边,也有记录,不过风波不大,就寥寥几笔带过了。

    陈平安见宁姚上心了,那么他就不放心了。

    于是大致说

    了当年刚入鬼蜮谷的游历过程,在那乌鸦岭,就遇到了肤腻城四大鬼物之一的白衣女鬼,被城主范云萝称呼为“白爱卿”,那女鬼,半面妆,好像生前是一位武将侍妾,再后来,就是在鬼蜮谷自封“胭脂侯”的范云萝,这位生前是亡国公主的英灵,当时乘坐一架珠光宝气的帝王车辇,身穿凤冠霞帔,却是个女童姿容,双方反正就是一架借一架,大打出手,闹得很不愉快,算是结下死仇了。

    如果不是剑客蒲禳,陈平安都能追杀到肤腻城,来个一锅端。

    宁姚听着陈平安的言语,突然问道:“这么精彩的山水故事,怎么不多写点笔记?”

    陈平安问道:“精彩吗?”

    白发童子说道:“隐官老祖说精彩就精彩,说不精彩就不精彩,隐官老祖你觉得到底精彩不精彩?”

    裴钱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小米粒却胳膊肘往外拐,使劲点头,“精彩得无法无天、一塌糊涂、峰回路转哩。”

    唉,这个好人山主,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拎不清,我要是这会儿帮了你,以后私底下还怎么在宁姐姐这边帮你?到时候再说公道话,就不可信嘞。

    陈平安听完了所有人的意见,微笑道:“那我以后再有这样的山水故事,就一定多写点,不吝笔墨。”

    一行人离开骸骨滩,御风去往银屏国随驾城。

    期间路过了月华山和金光峰,好像那两头山中精怪,福缘深厚,跟随李希圣身边修行多年。

    裴钱上次和李槐、狐魅韦太真一起北游,期间还专程去鬼斧宫找过杜俞。只是这位让裴钱很敬重的“让三招”杜前辈,当时不在山上,这次陈平安也没打算去鬼斧宫,就杜俞那脾气,肯定还是喜欢在江湖里厮混,山上待不住的。

    在那随驾城,火神庙,香火鼎盛。

    城北的那座城隍庙,也换了一位新城隍爷。

    火神祠里边的那位大髯汉子,一步跨出彩塑金身神像后,模样依旧,二十年光阴,对于一位岁月悠悠的山水神灵来说,实在是弹指一挥间的。

    陈平安与大髯汉子喝着酒,听说苕溪,芍溪渠主水仙祠的香火,也好了不少,至于苕溪渠主娘娘,换了个女子英灵,说起她,就连大髯汉子都觉得相当不错,有她担任新渠主,算是一方百姓的福气。听了这些,陈平安就不去苍筠湖水府看那殷侯的那张新龙椅了。

    这位火神祠神灵喝酒最后,以心声笑道:“陈剑仙,找媳妇的眼光不错啊,人好看,话不多,懂礼数,很贤惠。”

    陈平安满脸笑意,自己干了一大碗酒,心声答道:“哪里哪里,出门在外,我毕竟是一家之主,女主内男主外嘛。”

    喝了个微醺,刚刚好。

    一起御风离开随驾城,陈平安立即散去酒气。

    宁姚微笑道:“我都没什么与他敬酒,懂礼数吗?”

    陈平安装聋作哑。

    到了宝相国的黄风谷哑巴湖,落地后,裴钱笑道:“这么大的湖?”

    周米粒一边蹦蹦跳跳,一边咧嘴大笑。小姑娘到底是想念这处故乡的。听到裴钱这么说哑巴湖,小米粒就贼高兴。

    可其实裴钱是来过这边的。

    白发童子翻了个白眼,但凡是昧良心的话,自己可从来说不出口,臊得慌。

    冷不丁的,发现隐官老祖斜眼看来。

    白发童子立即拍了拍身边矮冬瓜的脑袋,微笑道:“小米粒啊,好大地盘,那你麾下,还不得有千军万马的虾兵蟹将啊?哪儿呢,速速下一道法旨,都喊出来,赶紧让我长长见识,事先说好啊,吓坏了我,你得赔钱。”

    小米粒挠挠脸,害羞道:“么的么的,都是单枪匹马混江湖哩。”

    陈平安走在水边,没来由想起了那位走镖的年轻人。

    对方如今差不多是半百的年龄了,江湖中人,二十余年的光阴,曾经的年轻江湖,说不定都有白头发了吧。

    月色静谧,波光粼粼,如洒满了雪花钱。

    一起在湖边散步,陈平安横臂,小米粒双手挂在上边,晃荡脚丫,哈哈大笑。

    陈平安故意多作停留,在此夜宿,小米粒拉着白发童子去哑巴湖里“游荡江湖”,闹得很。

    一样月色,照遍九洲。

    春露圃,照夜草堂。

    宋兰樵好不容易得闲,今天登门,来找唐玺喝酒。

    两个难兄难弟。

    一个在师父那边,说不上话,一说就被骂。道理讲不通。

    一个在春露圃山主那边,一样说不上话,倒是不会挨骂,碰软钉子。

    再加上那些个煽风点火的,唯恐天下不乱,愈发让这两个做惯了生意、熟稔人情世故的老江湖,实在心累。

    所以最近这些年,这两位在春露圃祖师堂位置靠后的修士,就有事没事,经常凑一起喝闷酒。

    原本没什么私谊的两人,隔三岔五,一杯一壶的,倒是喝出了不错的交情。

    前不久唐玺得到了个秘密消息,落魄山那个年轻山主,好像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无踪了二十来年,终于回乡了。

    不但如此,还有更加惊世骇俗的说法,落魄山一举跻身了宗门。

    但是独独没有邀请春露圃任何一人,参加那场观礼。

    总有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宋兰樵举起酒杯,呲溜一口,在椅子上盘腿而坐,“你还算不错了,好歹帮着打理那个蚍蜉铺子,细水流长的香火情,他是念旧的人,一定不会对你如何。”

    唐玺神色郁郁,“哪有这么做生意的,好好一局棋,多漂亮的先手布局,硬是给自己人搅和得稀烂,都怨不得别人,窝囊。”

    宋兰樵白眼道:“你与我师尊说去。”

    唐玺气笑道:“那你倒是去找谈老祖啊?”

    双方对视一眼,爽朗一笑,各提一杯酒,苦中作乐嘛。

    宋兰樵感慨道:“这么年轻的宗主啊。估摸着下次见面,见着了那小子,我说话都要不利索了。”

    自家春露圃上上下下,就为了那么个宗字头,已经谋划了多少年?山主老祖,元婴女修谈陵,可谓殚精竭虑。不还是始终未能跻身宗门?

    唐玺笑道:“咱们这些老男人过日子,无非是喝酒一口闷。”

    宋兰樵哈哈大笑道:“那就走一个。”

    天亮时分,哑巴湖那边,一行人继续赶路。

    到了那金乌宫山门口,裴钱自报名号,守门修士,很快就去通报此事,有太上师叔祖那边的贵客来访,必须与祖师堂和雪樵峰都说一声。

    当年柳质清待客一拨外人,在金乌宫是一件不小的事情。

    毕竟这位宫主的小师叔,是出了名的没有朋友,几乎从无迎来送往。

    门派内,只听说自家这位辈分、境界都是最高的老祖师,好像与那太徽剑宗的新宗主,关系极好。

    之前老祖师难得下山,就是与那位宗主剑仙一起,出剑数次,次次狠辣。

    再就是在春露圃玉莹崖那边,结识了一位云游四方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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