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南箕北有斗(第1/2页)覆汉
公孙珣并没有进军到酸枣城下,而是在酸枣城南面四五里的地寻得一个丘,然后就地驻扎很显然,他是注意到了田豫等人已经军齐出,明白了前战场不需要额外助力,当然,也有担心曹孟德会真的一时冲动跃马渡河与他来战的缘故。
夏日的上午,日头渐渐展现出了威力,不过好在今日之风颇显喧嚣,公孙珣坐在白马旗下,有伞盖遮蔽,然后风卷绿地上坡,居然觉得有些熏熏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燕公居然不顾前万马奔腾,身后随时可能有敌军主力来袭,反而直接在伞盖下的马扎上假寐起来。
引得周围军官、幕僚、义从们纷纷侧目。
不过,战事在前,不可能真由着他睡觉的,实际上,公孙珣才闭眼了一刻多钟,庞德便心翼翼的叫醒了他,然后自有人送上了一份不知道算好还是算坏的消息。
“儁乂攻破了燕县?”公孙珣在马扎上睁开眼睛,稍显诧异,甚至还抬头看了下日头。“如此迅速吗?此时你便赶到这里报讯,那他是什么攻下的城?”
“回禀殿下,张都尉是凌晨时分忽然发动突袭,然后一鼓而下的。”报信的翎羽甲骑赶紧在丘前拱手解释。“昨日到达城下后,张都尉将从大营中运来的梯纵等物摆在了城前显眼的位置,然后夜间却率甲士绕到侧面城墙下潜伏,等到天刚要亮的时候,忽然亲自率甲士悬索而上其中虽然在城墙上肉搏时膝盖上中了一箭,却又仿效殿下当日弹汗山一战当众拔出箭矢,并倚着城垛继续督促作战,于是军振奋,一鼓而下!燕县守将高柔也投降了!”
公孙珣怔了许久,才开口:“他膝盖没事吧?”
“并无大碍。”翎羽骑士再度俯首作答。“张都尉身披双甲,还绑了缀了甲片的绑腿,只是皮肉伤而已。”
“但愿如此。”公孙珣一声叹气。“当日弹汗山我也只是皮肉伤,结果半路上发烧,差点没命,箭伤这种西不能觑,哪怕只是膝盖也要心些为好传我令,张儁乂攻白马津、白马城、燕城,累有功绩,加步兵校尉,独领五千步卒为一部。然后再让他在燕县好生养伤,军务交给副将来做。总之,务必保重,我可不想让他因为一支流矢就不得不回到邺下当一辈子治安官!还有那高柔高柔是陈留高氏?跟二袁的外甥高干是什么关系?”
“正是高干从弟,前蜀郡太守高躬侄孙,蜀郡都尉高靖嫡子。”作出回答的不是这名传令翎羽甲骑,而是随军幕属、礼部右侍郎杨俊,他是边让的生,曾在陈留生活多年,公孙珣带他从军就是看在他对陈留一带风土人情格外熟悉的缘故。
不过,其人此番言语却不止是介绍,就在公孙珣微微颔首之际,杨俊却又忍不住多了两句:“高柔此人不比高干,与袁氏并无直接亲缘”
公孙珣回头瞥了一眼杨俊,并未话。
而另一边,见到公孙珣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杨俊却又赶紧继续言道:“且高柔多有智计才名,还是个孝义之人,当年殿下与袁绍交战,陈留归属袁绍,高干以袁绍外甥的名义都督兖州西部军事,高氏一族堪称飞黄腾达,可是此时高柔父亲死在了蜀郡,彼时他尚未加冠,却居然离开陈留,不远数千里之遥,入蜀安葬其父”
“国家自有制度。”公孙珣面色如常,随口一应。“其人既然担当军事,总要战后统一十一抽杀活下来再论其他,他为人如何,才具如何,现在倒也不必讨论。”
然而,杨俊闻言非但没有收口,反而赶紧出列来到自家国主身前,与那翎羽甲骑一起俯首以对:“殿下,此事便在于此了。须知此一时彼一时,当日袁绍在时,不止是两雄相争,更是天下秩序最紊乱,群雄割据最盛之时,彼时以严刑峻法压制天下乱势,自然是合乎道理的。而此时,各地群雄虽有割据,但其实已经将天下分割完毕,寻常蟊贼再想起势未免可笑,殿下更是建制立国,独据天下二一之数,有并吞海内之势,既如此何不改弦易张,反其道而行之,以仁恕相对?”
公孙珣依旧面色如常,不见喜怒,只是微微点头而已:“季才所言有几分道理,但临战之时改弦易张反而容易生乱此事我记下了,等战后再!”
杨俊欲言又止,却只能俯首称是,并退回队列之中。
而此时,杨俊的至交好友,黄阁寺寺卿王象顺势上前,将写着张颌的任命,与公孙珣要求其人放弃指挥安心养伤等言语的军令笺递上。
公孙珣瞥了一眼,确定无误后便点了下头,然后庞德身后的义从军官孟建上前,取出随身携带的燕公行玺,就在一匹战马背上盖好,便封装完毕,交给了那名翎羽甲骑。
“辛苦你还要再跑一趟。”
随着翎羽甲骑与随行军士一起纵马离开,丘之上,白马旗下再度陷入了沉默原来,公孙珣向翎羽骑士道完辛苦后居然又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燕公的这种诡异状态让久随他的义从们、幕属们不禁暗暗紧张,因为公孙珣向来是力充沛之人,即便是昨日奔驰辛苦也没有理由在临战之时如此姿态除非其人心中有事。
当然了,考虑到战局无聊到这种地步,更兼贾诩、荀攸两位素来和善的军师在此,所以所有人虽然都紧张,却不至于有什么慌乱之处。
然而,战场的荒谬总是让人感到难以理解,八万人打一两万人,四五万人围猎五六千人,都居然能出问题仅仅是一刻钟后,又一名翎羽甲士在验过身份后来到公孙珣身前,并从北面的围猎场中带来了一个匪夷所思的讯息。
“夏侯渊失去踪迹是什么意思?”公孙珣依旧面色如常,看起来居然没有生气。
“不是失去踪迹”和之前张颌部的那位相比,来自于成廉部的这名翎羽甲士不免尴尬,这也是作为传令军官的无奈,虽然质上和他们无关,但好消息谁都愿意传,坏消息却也不得不传。“几位将军估计,其人应该是遁入了酸枣城内。”
“怎么遁入的?”公孙珣依旧没有发怒的意思。“这么多骑兵,这么多宿将,难道所有人都在抢夏侯渊的首级,以至于忘了封锁城池吗?”
“非是此意。”翎羽甲士冷汗迭出,只能俯首以对。“却也有此嫌疑,所以几位将军略作商议后即刻遣属下过来,代行请罪,几位将军也将在攻下酸枣之后立即前来请罪”
“到底怎么回事?”公孙珣还是不怒。
“是酸枣那边”翎羽甲骑终于道明原因。
原来,田豫、田畴、杨开、成廉等将渡过阴沟之后,见到夏侯渊弃延津而出,且正在野外,自然大喜,便纷纷聚兵围猎,所以不免忽视唯一一个尚有曹军屯驻的酸枣城正如传令的翎羽甲骑所言,这些人虽然没有愚蠢到忘记以骑兵封锁酸枣城,但夏侯渊这张马牌在前,却不免有些失态,于是封锁酸枣城的兵力不免薄弱一些,具体来不过是匈奴刘氏,也就是于夫罗部的三千匈奴骑兵而已反正,这位匈奴单于身身份尴尬,燕国爵位对他而言未必就那么有价值,最起码其余几位将军都是这么看的。
于是乎,于夫罗也只能如此看了。
然而,就在夏侯渊狼狈逃到酸枣城门外的时候,忽然间,酸枣城门大开,城中涌出数以百计的牛羊、牲畜,而且这些牛羊上面还捆缚着大量的布匹、铜钱、肉食等财货,很显然是酸枣守将为了营救夏侯渊而做出的最大努力。
另一边,扶着封锁酸枣城的匈奴骑兵就是仆从军的性质,原无法作战取得战利品就已经很憋屈了,此时见到这么多牛羊财货,哪里还能忍得住,便纷纷去争夺,于夫罗连斩了七八个人都止不住!最后,酸枣城门向乱作一团,非但匈奴兵失控,便是追击夏侯渊的部队也跟着丧失了秩序,混乱之中自然一时丢了夏侯渊的踪迹。
“敌将夏侯渊逃到酸枣门的时候,其身侧兵马被层层分割切走,只余几十骑而已,人也中了最少三箭结果却遇到此事!”翎羽甲骑尴尬。“几位将军见到如此情状,情知其人十之**要趁乱逃入城内,自知有罪,所以”
“争功嘛,”公孙珣依旧一脸无谓。“天底下哪支军队能躲过去?也没有布置上的疏漏孤不怪他们,到底还是酸枣守将丁斐是个人物,这个人之前在曹操麾下有过贪污之事,一度被贬,我原以为这厮只是因为出身沛国谯县丁氏,才能驻守酸枣这种要冲,却不料其人居然有如此胆色与才智。但是依孤看,他们未免瞧了夏侯渊羲伯。”
“臣在!”王象闻言赶紧应声,并从面色有些难堪的杨俊身侧出列。
“立即书写军令给前军张辽,告诉他夏侯妙才十之**没有入酸枣,而是冲这边来了让他即刻向北出击,务必仔细搜索,直接拿下!”公孙珣言简意赅,却又语出惊人。
所有人,甚至包括贾诩和荀攸都怔了一下,唯独王象此人素来不理会这些事情,直接运笔如飞写好军令,然后便在公孙珣眼前盖上行玺,并由白马义从亲自发出。
张辽自然从部哨骑那里得知前面酸枣城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在幸灾乐祸,突然接到身后军令,也是愕然一时,却又大喜过望,然后赶紧提部骑兵数千向前搜索。
而果然,正如公孙珣那神乎其神的预判一般,行不过两里,遭遇了不过三次股缠斗战场,张远便忽然得到讯息,然后其人跃马而去,却正看到前有一将迎面而来,且身侧已无一兵一卒,俨然单骑。
而再往前去,张辽更是看的清楚,此人甲胄细,战马雄壮,应该正是曹营大将,偏偏背上、肩上、各有一箭深深插入,同时面如白纸,行动难支,俨然已经失血过多也就怪不得那翎羽骑士都赶到公孙珣身前请罪了,此人到此处。
张辽振奋难耐,率左右亲卫直扑向前,却又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有如此运道,便在对身前数十步的距离忽然勒马停下,然后扬声相询:“前可是曹军右督夏侯妙才?”
夏侯渊失血过多,几乎连马都骑不稳了,闻言却抬头奋力相对:“正是沛国夏侯渊,阁下举张字旗,可是雁门张远?”
张辽听得此言,一面愈发振奋,一面却又佩服对气度,居然难得有礼,直接在马上拱手相对:“正是张某,适才我家燕公传令,足下必然不入酸枣,而是向此处而来,我还不信足下何至于此?”
“公孙琪倒也知我为将无能,事至于此,又怎么能再拖累同袍与兄弟呢?”夏侯渊勉强提矛相对。“只是可惜且见并州虎将之威。”
言罢,其人居然奋力催马上前,以重伤之躯,单骑强冲张辽骑兵大阵。
而张辽见对连马速都提不起来,却依旧胆气如斯,心中反而愈发敬重,便摆手斥退身侧卫士,也直接单骑挺矛迎上,然后一格一挑,不过一个照面便将早已脱力的对轻松挑落马下,复又下马取出手戟,将这位曹军右督的首级斫下。
可怜夏侯妙才身为曹操连襟妹丈,又素来以悍勇奔袭见长,所谓仅次于夏侯惇的宗族大将第二,却既未能如另一个时空中得享曹军柱石之名,也未曾在这个时空中得建多少功勋,便匆匆落得一个身首异处的下场,时年三十九岁,着实可叹。
夏侯渊既然身死,且不提张辽平白得一马牌,振奋万分,也不提之前辛苦主攻的西面诸将还在忐忑之中预备围攻酸枣,转到张辽身后的公孙珣中军所在丘之上,白马旗下,夏日熏风之中,再度假寐起来的公孙珣却终于听到另一个重要军情。
不过,这一次虽然重要却再也不是什么意外了曹孟德亲自引兵不下五万来到濮水南岸,然后果然如贾诩所言的那般,根不敢渡河,反而在濮水南岸停了下来。
“事已至此,不必再在意细枝末节了,传令下去。”忽然间,公孙珣一番常态,直接起身,径直扶刀上马。“军向南,隔濮水监视曹操!若是张辽斩了夏侯渊,便携带其尸首跟上,若是其余诸将攻下了酸枣,便也与我速速赶上!”
中军各处不敢怠慢,自贾诩、荀攸以下纷纷默然相从。
就这样,大军数万,各种旗帜密集,簇拥着公孙珣的白马旗疾驰濮水,待到下午时分,两军便已经隔河相对了。不过,公孙珣并未能当面得见曹操,因为当他的白马旗出现在濮水北岸以后,南岸的曹军即刻后撤,预留出了半渡而击的战场空间,同时开始在河南选择高点,立寨设垒。
相对应的,公孙珣在确定并无多大可能渡河作战后,也选择了在河北折地立寨。
而等到傍晚时分,随着后传来讯息,只有两千守军的酸枣在四面围攻之下告破,守将丁斐**于官寺之内,公孙珣更是干脆下令让杨俊为使,去交还夏侯渊尸首,并告知丁斐死讯。
“和以为,曹孟德会怎么做?”遥遥看着夏侯渊的尸首被放上船只,又被杨俊带着向对岸而去,此时立马于河畔的公孙珣却再度看向了身侧的贾诩。
后者在马上沉默片刻,然后面色如常:“依臣看,曹操大概会行军令于营内,尽夏侯渊此人有勇无谋,不懂得运用斥候云云,所以才会被我军围而猎之,并让军引以为戒好像夏侯渊不值一提一般,又好像夏侯渊此败是咎由自取一样。”
“我也是这么想的。”公孙珣同样面色不变。“但却不止于此,关于之前数十日的对峙,我今日才恍然大悟”
“臣惭愧。”贾诩难得俯首。
“你不必惭愧,你和公达难道没有数次提醒过我吗?”公孙珣望河兴叹。
贾诩和荀攸齐齐欲言又止。
“可叹我今日才想明白,曹孟德既然没有中我的诱敌之计,那便应该早就想到会有大军从司州出来”公孙珣摇头以对。“可能一开始夏侯渊确实是因缘际会停在了延津,可能一开始曹孟德确实没想到我在洛阳旧地藏了那么多兵马,才会将夏侯渊继续置于此地,但随着对峙时日渐长到这种地步,他却依然不动,只能他早有觉悟了!夏侯渊和他那五千骑兵,应该便是吊住我让他从容布防的诱饵,彼时你和公达都劝我不要再等,应该便是早就猜到此处了。只恨我自己智迟,没有醒悟而已。”
“臣万死,这不是主公智计的问题,而是主公你性格使然”出乎意料,贾诩居然下马来到公孙珣身前正色以对,引得一直沉默的荀攸也只能下马相从。“天下间的计策从来没有什么万可言,真正的计策在于因人成事,而曹操此计便是认准了主公的心性,这才会起到奇效。”
“我是什么心性呢?”公孙珣没有看贾诩,而是继续望着身前的濮水蹙额以对。
“主公的心性有很多世人皆知的特征,但臣以为曹孟德此计乃是抓住了其中两处要害,才得以计成。”贾诩面不改色,沉声以对。“一个是主公生平喜大战、决战,总希望毕其功于一役另一个却是主公生平不愿负人!”
公孙珣立马不语,周边义从、幕属,还有早就赶到的张辽等将领却纷纷惊愕,便是荀攸都忍不住看了一眼贾诩,只是后者这次没有心有灵犀之举而已。
“生平不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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