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春残满地归寂中(二)(第1/2页)轸花辞

    不过两人已进入照雪庵,楚云汐便感受到了与上次完全不同的气氛,庵堂虽然依旧香客稀少,但还是有些外人出人,而且四周也没有穿着便衣的侍卫把守。小 说.⒉3TT.她问过主持才知今天太子妃并没有驾临庵堂。

    她和严青霜都感到大惑不解,两人稍息片刻,终于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尼姑,询问她的名字,并声称庵堂一位名叫归寂的老尼想要求见。两人对视一眼,均感到其中十分诡异,她并不曾认识一位名叫归寂的老尼,连照雪庵也只来过两次。严青霜恐防其中有诈,便要起身随行,那小尼姑却十分固执,坚持归寂老尼的吩咐,只愿带楚云汐一人前往。

    楚云汐对她悄悄地使了个眼色,严青霜默契地明白了她的意思,故意装作放弃,回座饮茶,待她走后不久,便立即反身追上,悄然隐于两人身后。

    小尼姑带楚云汐七绕八拐地来到了庵堂里最隐秘的一间房间。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记着路线,谨防有变。到了门口,小尼姑请她自行进入,双手合十,行了一个礼后便离去。

    楚云汐心中奇怪,又禁不住好奇之心,屏住呼吸,在门沿上轻轻地扣了三下。随即静心而听,里面先是传出一连串咳嗽声,而后一句陌生的惊慌中带点激动的声音接着响起:“快请进。”

    她犹豫了一下,慢慢推门进去,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直到确定周围安全,才谨慎地踏入门去。她有意将门虚掩,留了一条缝隙,方便严青霜窥探。

    她甫一进屋,便闻到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屋中简陋,仅有两张粗木椅,一张木桌,茶壶碗筷。斜对着门,是一张窄窄的床榻,榻上盘腿坐着一人,面黄肌瘦、缁衣僧帽、嘴唇惨白、一脸病容,正在掩面咳嗽。楚云汐见她是位病重的老尼,紧张的心立时放下一半,又见她为病痛所缠,痛苦难当,心生怜悯,便从桌上壶中倒了半盏半热的白水,走到她身边递过去,轻声问道:“老师傅,请问是您要见我吗?不知你有何事?”

    那老尼听见她轻柔话意,抬头看时,登时泪如雨下。楚云汐被她突如其来的哭泣吓了一跳,有些慌张地问道:“老师傅,你怎么了?”

    老尼双唇不住颤抖,半响说不出话来。楚云汐越觉得怪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依稀觉得眉眼熟悉,但脑海中就是难以拼出完整的映象。过了良久,她才打着哆嗦,抖抖索索地说道:“云汐,是我,你不认得我了。”她说着,泪落如雨。

    楚云汐拼命思索后,还是摇头。老尼大哭,遽然抱住她的腰,泣道:“我是落春啊,云汐。你还活着,没想到我死之前还能再见一面啊。”

    杯子被打翻,水溅了楚云汐一手,她怔住了,完全不明白生了什么,也怀疑自己是幻听了。她坐了下来,难以置信地托着她的脸使劲地看着,嘴里不住地问道:“你是落春?你真的是落春?”

    她不能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落春随白荞的死而消失,她以为她早已遭了楚孝濂的毒手。几年的离索,仿佛已经历了漫长的雪雨风霜、桑田沧海,悲苦的命运把她曾经的貌婉心娴折磨的面目全非,如今她像一朵即将送走最后一季花期的桔梗,快要凋零在北风中了。

    但当她看到她从怀里掏出的半截残破的青竹玉簪,她又怎能不相信眼前的这个衰老病沉的老尼就是在白荞心灰意冷的许多年里默默填补她母爱空缺的落春呢?她将那半根残破的玉簪紧紧地握在手中,断裂面刺痛了她的手掌,她仿佛能感受到这冰冷的玉簪刺破母亲胸膛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悲恸在她胸膛里剧烈的撞击,她紧蹙秀眉,难以克制地痛哭起来。

    落春用枯如树根的双手抚上她的脸,两人相对而泣。

    楚云汐听到她轻声的安慰忽然问道:“春,你怎么能说话了,是谁把你治好的,还有还有,你怎么会在庵堂里出了家,你是怎么从楚孝濂手里逃出来的?”

    落春身上的谜题太多,楚云汐几乎无法一口气问完。落春替她擦掉眼泪,自己在恢复了平静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断断续续道:“上次太子妃来时说的话,我听到了一些。听说你们要来照雪庵上香,我高兴地几夜没合眼,本想远远地看看你,而后便悄无声息地死在着庵堂里,省的相认徒惹伤悲,却又控制不了思念,便祈求主持当天能让我在你们休息的厢房门口伺候。我怕主持生疑,只说想沾沾宫里人的贵气,冲冲我的毛病。趁人不注意,便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却听到太子妃竟拿你的身世要挟你。我知你是个敏感细腻的孩子,怕只怕你信了太子妃的话被你自己的胡思乱想给折磨致死。”

    楚云汐揉揉眼睛,露出一丝微笑。她像少时那般撒娇似得靠在她的怀里,嗔怪道:“春,果然还是你了解我。既然你还活着为什么不来找我?我很想你,非常想你。感谢上苍,我的怨怼以你的存在而消逝了许多。我只求你赶紧养好身体,可以长长久久地陪着我。太子妃编撰出来的谎言我又怎么会相信呢?”

    “其实……”落春顿了一下,咬牙说道:“太子妃有一句话说的还是对的,你并不是楚义濂的女儿。”

    “什么?”楚云汐震惊万分,以为是她病糊涂了,双手紧紧地抓着她的胳膊,抬头直视她的双眼。

    落春被双臂间传来的痛意惊着了,急急解释道:“但你绝非她口中所说的什么低贱罪人的女儿。你姓楚,你拥有着高贵无比的血脉,如果你的父母还在世,你将拥有比她们更加尊崇的身份。”

    楚云汐茫然无解:“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春,你是不是病糊涂了。为什么你要这样说?我的父母怎么可能另有其人?”

    落春眼泪簌簌落下,悲切道:“我快死了,云汐。这个秘密本来是要瞒你一辈子的,但是太子妃既然动了这个心思,我真怕她有一天查出什么,拿来兴风作浪,而且我也不忍心见你连赋予生命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她用力地喘气,悲声道,“清明时节、生死忌日,冤死的公主殿下连自己亲生女儿的一丝哀思都无法得到。她在九泉之下,将是何等的伤痛。”

    楚云汐还是不能明白她的悲痛,连连摇头。

    落春将她揽在怀中,落下的眼泪浸湿了她的鬓。她声音由声嘶力竭的伤悲,渐渐平缓下来,变得轻柔和蔼。楚云汐依在她的怀里,好像在聆听一个与她无关的遥远故事:“你姓楚,是堂堂正正的楚氏后代。你的身体里不仅流着楚氏的嫡传血脉,更有着尊贵无比的皇族血统。你的父亲并不是楚义濂大人,他其实是你的二叔,你的父亲是能够继承楚氏爵位的嫡氏长子——楚忠濂。至于你的母亲,她低头望向她的面庞,轻轻地摩挲着,笑道,“你跟你的母亲真是很像呢,不知你有没有见过皇上,如果他看见你的容貌,会不会惊讶,会不会疑惑,有没有感到一丝内疚和后悔呢?含江公主才是你的生母。”

    楚云汐“啊”的一声,坐了起来,惊惧道:”你说的可是当今圣上的胞妹。那位还未出阁就已经凋零的含江公主?她既然没有出嫁,又怎么会有女儿,这些宫廷秘事,你又是如何知道的?”她双目微眯,身体往后挪了挪,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

    落春微微一笑道:“我是去世的前皇后宫中的掌灯侍女,也是当年她的陪嫁之一。”

    “花朝皇后?你是花朝殿的掌灯侍女?”楚云汐心中疑窦重重,低声自语道:“我听上官姐姐说,花朝皇后死于难产,不久之后,含江公主也宣告因病去世,两人去世时间如此相近,难不成……”她惊恐万分地问道,“两人之死另有隐情?!”

    落春点头,悲怆道:“她们根本不是死于难产和疾病,而是自尽而亡。”

    楚云汐惊讶地捂住嘴唇,恐惧袭上心头,喃喃道:“那定于皇上有莫大关系。皇后去世前后,皇上迅地铲除了齐氏一族,想必皇后便是因此被逼自尽,只是那与含江公主又有何关系?她又为何要自尽呢?”她口中仍然唤着含江公主,是以心中仍无法接受这个荒谬的故事。

    “你还记得那幅画上的词吗?落日斜,秋风冷。今夜故人来不来,教人立尽梧桐影。”

    楚云汐冥想了一会儿,点头道:“我记得,那是舅舅珍藏的一副画,画中是一个女子依在柴门边,门口种着两颗梧桐树。”

    “对了。”落春闭着眼睛开始回忆,“画和词是皆是出自你母亲的笔下。我还记得那年秋天,桐花殿的院子里落满了黄金般的梧桐叶。我奉皇后娘娘的命令给公主殿下送柑橘,在殿门口第一次遇见了白骜。当年他以画艺诗才闻名天下,被皇上破例招入翰林院,做了书画待招,成为公主御用的书画先生。那时的白骜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举手投足间洋溢着骄傲与自信,他侃侃而谈,语言华丽而秀美。他随口吟诵的诗句令万里江山都失去了颜色。那年你的母亲堪堪十七岁,生的风娇水媚、颜如舜华,竟然令一向恃才傲物的白骜一见倾心。公主聪慧过人,对诗词书画都颇有灵性,两人亦师亦友,每日谈诗论画,相处融洽。你在金躞舍所寻的那本诗集大约便是两人所著。白骜对公主的钦慕之心十分炽烈,公主殿下对他也颇为动心。那时冬儿姐私下里也常跟我谈起此事。冬儿便是桐花殿的掌事宫女,她原是我的表姐。公主刚入宫时,身边并没有得力的人照顾,皇后便将冬儿送到了公主身边。皇后比公主年长,从小自立,秉性刚烈,便如她长姐一般,公主与她脾气相投,两人感情颇深,亲如姐妹。冬儿姐平时谨言慎行、为人沉稳,不像我那时年纪小,爱玩爱闹。”

    楚云汐恍然明了道:“所以后来你才故意装成哑巴,是吗?”

    落春微微一笑,脸上浮现出向往的神情道:“对,你可不知道我年少时疯闹起来比林姑娘、碧音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楚云汐还是不能相信落春的故事,只是顺着她的话推断道:“白骜舅舅虽然学富五车、才华横溢但其出身毕竟只是蜀地布衣,皇上自是不会同意自己唯一的妹妹嫁给他,大伯与公主也算门当户对,想必也是皇上促成。也许后来两人情投意合,有了越轨之举,还有了孩子,而后大伯于草原拓跋族一战大败,战死沙场。两人婚事随即烟灭,皇上此时逼迫自己妹妹另嫁他人,公主不愿,自尽追随。我猜的对吗?”

    落春会心一笑:“云汐,你真的很聪明,但这个世上的事总有些出乎人意料的地方,是谅你再聪明也推断不出来的。事情大体是你所言,但也并非完全如此,你低估了皇上对公主殿下的宠爱和对皇后娘娘的感情。”

    楚云汐对她的话不能苟同:“春,你看我便知了,我亲姐姐都不惜利用我,逼迫我,天家儿女之间能有多少真情实意?皇上娶皇后是为了得到齐氏的支持,公主的婚事也不过是皇上巩固地位的筹码。”

    落春摇头道:“不,世上之事若都是这般理所应当便好了,即便千般算计,万般谋划也算不清人心。皇上当初娶皇后,齐氏确对他争夺帝位有莫大的帮助,但皇上与皇后确实是真心相爱,若非如此皇后不能伤心自尽,皇上不会长年以来疾病缠身,连立后都不愿提起。皇上跟含江公主从小相依为命,他们之间的兄妹之情十分深厚。皇上对公主的婚事非常挂心,也愿意尊重公主的意愿,选择楚大将军是公主自己做的决定。”

    “为什么?”楚云汐痛惜道,“舅舅一辈子郁郁不得志,还反对大哥入仕,最厌儒学,一生漂泊,不肯成家都是为了这位公主。公主既然对舅舅才华十分欣赏,又为何忍心弃他选择大伯,她何其忍心毁了他的一生?!”

    “起初我也不明白。白骜狂放不羁又潇洒万端在宫中颇得侍女的喜爱。”她咳嗽了几声继续道,“而楚大将军则正好相反,他为人木讷、不善言谈,虽然武艺高,但诗词文章远在白骜之下。他当年奉圣命拱卫桐花殿,对公主也一般的关心爱护,但他从来不多言一句,也不曾向公主表达过心意。我想不通这般无趣之人怎能比得过白骜的风趣幽默,舌灿莲花?那时许多侍女都会私下将两人比较,终是喜欢白骜的多。我后来问冬儿姐,她却告诉我,公主生来没有父母的疼爱,因而十分渴望未来的丈夫是可以依靠的参天大树,是可以仰望的巍峨高山。白骜拥有无法被世俗所困住的自由之魂,是浪子,是不会为一段感情终身停留的,这种人终不能成为她毕生倚靠,她只能将其当做知己、兄长,而无法与他缔结连理,成为夫妻。”

    楚云汐遗憾叹息:“可惜这位公主,错估了舅舅的决心。“

    “是啊。”落春惋惜道,“白骜终身未娶也确实令我大为吃惊。公主无法亲口对两人说出自己的选择,便约定两人在中秋月圆之夜这天将将命冬儿姐自己所做一副画卷送到自己选定的丈夫手中。当晚白骜定然很失望,那幅画终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第二天奇迹败坏的白骜大醉,在宫中口出狂言,做出了一些放肆之举,皇上仁慈,并未对他惩处,只是赐金放还,随他而去。白骜走时并未带走天子赐的任何一件财物,可他脾气桀骜,行事总是出人意表,竟有些小孩脾气。他临走之前赌气潜入楚府用自己一副仿作换走了公主送给大将军的定情之作,便是你看到的那副画。”

    落春说到此处突然脸色一变,咬牙切齿地用手锤床道:“本来一切都好好的。可是那个女人,自从那个女人进宫之后,厄运便接踵而至,接连毁了皇后和公主的性命。那一年草原拓跋族献给皇上一位草原圣女,便如前朝和亲,视为与中原王朝缔结友好盟约的象征。当时皇上表面上在东都洛阳巡幸,实则正率领精锐镇压反贼。皇后已有身孕,公主便以皇族贵女的身份代替皇上皇后出城相迎,在城郊的路上救了那个叫宛晴柔的妖邪女人。她当时身受重伤,公主见她可怜便将她救到马车上,给她喂了些清水。但也亏公主救了这个女人才躲过了一劫,她清醒后得知公主身份,在存亡旦夕之间及时阻止了她的去路,并告诉她一个惊人的消息:迎亲使臣率众袭击送亲队,暗杀圣女,并重伤送亲使乞扎陀。乞扎陀在贼人重重围攻之下,砍杀了迎亲使臣,大怒之下扬言要虏获公主为人质。公主将信将疑,想继续问时,她却重伤昏迷。她惊疑不定,便派士兵前去打探,果然如她所说,公主在兵将护送之下火回宫,这才逃脱。拓跋贼人掳掠不成便一路沿着送亲之路杀回西北,之后西北拓跋便以圣女无辜被杀之名大举入侵。”

    楚云汐边想边听,脸色深沉,沉声点破道:“他们故意选择长安空虚之时送亲,便是要借送亲之名,行探听和征伐之实。想必圣女被杀不过使他们自导自演的把戏罢了。”

    “不错。”落春说得多了,体力不支,楚云汐倒了杯水喂她喝下,之后又抚了抚她的胸口,帮她顺气,她稍歇了会儿,又道:“公主回宫之后,惊魂未定,恰好那个女人被太医救醒。公主好奇问她是如何知道这些秘密,她奄奄回答道,她原是一位富户之女,被当地县令看中,抢来献给乞扎陀为妾,乞扎陀为人凶悍对她百般折磨,她屡次出逃,被抓回来后便是更为变本加厉的折磨。乞扎陀为了惩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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