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第十八章青果酒香人不醉(第1/1页)为官

    “要留你自己留,”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从墙那边传来“我可不想呆下去了,为了让我哥结婚,我老妹都和人家换亲了。咱种地养活不了自己还不能出去做工啊,二爷爷也得讲道理吧。”

    “可栓子,眼看着就收地了,家里没人手赶不及缴粮,二爷爷非疯了不可,今天县里不也来大官了么?估摸着也是这事吧?”

    “呸!”叫栓子的愤愤骂了一句“那些当官的除了吃吃喝喝还懂个屁,咱们辛辛苦苦一年打的粮食,交了税费还剩下个啥,再不出去打工怎么过,咱大青乡还是好的,你看看双堆,琉璃集那些地方去,谁愿意缴粮谁去缴粮,我就喂饱家里是正经,你愿意跟着就跟着,不愿意就回去。”

    “栓子你别急呀,等等我,咱再合计合计……”

    随着两个人的声音越来越远,外面渐渐平静下来。

    听着院墙外的议论没了声音,站在院里杜言沉思了一下,随后发出一声轻叹。

    经过前一个十年的农村改革,九十年代初期时的农村政策这个时候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变化。

    在八十年代,为了鼓励农村发展多种经济,国家曾经出台过一些相应的优惠政策,那段时间农村的生活水平虽然提升的较慢,可还算有些成效。

    可在进入九十年代之后,随着国家农村经济政策的改变,各种税赋开始向着农民压了下来,除了必须缴纳的公粮,一户农村家庭一年要承担各种摊派费用尽三十来项,有些地方甚至快到四十多项,这样的重压最终逼迫得农村很多农民不得不离开家乡,而人力的流失更加加重了农村当地的负担,让各种摊派就如同一个巨大的恶性循环,愈演愈烈。

    杜言无奈的叹口气,他知道现在农民的重负实际上只是刚刚开始,最激烈的时候应该是几年之后,到了那个时候,用苦不堪言来形容当时的农村虽然过分,不过却绝对不是什么让人高兴得起来的好前景。

    回到屋里,杜言看到司机老黄已经喝得有些迷糊,几个乡干部却还在不停的给他劝酒。不过让杜言有些意外的是,李培政似乎也颇为喜欢那种青果酒,算上之前也连喝了几杯。

    “杜秘书,怎么尿遁了,咱们大青乡的青果酒够劲吧,”一个乡干部端着酒杯走了过来“不是吹呀,别的也就算了,别看咱们这是乡下的土酿,这青果酒可是有来历的。”

    听着几个乡干部唠唠叨叨的说起来,杜言才隐约想起,这青果酒还真如他们说的算是有些来头。

    和其他地方不同,大青乡在平陵甚至是整个太华算是小有名气,只因为这里在明朝时候出过位大官。据说这位大官的家里原来有个酿酒作坊,就是靠着酿酒攒钱供家人赶考,最终得以高中有了出息,最终做到官拜巡抚。

    “这青果酒说起来可是几百年的老法子做出来的,在我们这是家家会酿,味儿也地道,不比城里的酒差。”

    因为喝多了声调就有些高的一个干部也不忘吆喝,直到陈老梗“哼”的一声,才稍微收敛了一点。

    看到李培政已经放下酒杯只是听着他们说话,不过已经隐约露出一丝倦意,陈老梗知道差不多了,就招呼着龙乡长打发那些村干部回去,又让人把明显有点喝高的老黄扶走,随后他向李培政说:“李书记,乡里也没有合适的屋子,您今天晚上就住我家,我那正好对着峪口,晚上也凉快。”

    李培政点了点头,他也正打算晚上借机和陈老梗好好沟通一下,虽然之前陈老梗看似不太讨人喜欢,不过李培政知道这样的人,有时候反而不会藏着掖着。

    陈老梗家的位置很高,站在院门口就可以看到大半个镇子,看到父亲带着县里的大干部回家,陈老梗大儿子两口子就带着孩子很约束的站在院门口,等着迎接客人。

    “让你堂客给李书记准备热水。”陈老梗闷闷的吩咐儿子,在陪着李培政进了堂屋之后,他招呼着李培政坐了下来。

    “老陈,家里几口人啊?”李培政随口问了一句。

    听到李培政这么一问,陈老梗的脸色就忽然变得有些不好看,他犹豫了一下后终于还是开口:“两个小子,现在家里就大的跟着我。”

    “小儿子不在身边啊?”李培政笑着问。

    “二叔让爷赶跑了。”陈老梗的孙女忽然开口。

    “败家孩子知道什么,给你妈回屋里去,”陈老梗忽然变得生气起来,他瞪了一眼不知所措的儿媳妇,怒气冲冲的说。

    接着他回头看了一眼略露意外的李培政,轻轻叹了口气:“我那二小子不听话呀,和村子里一些不务正业的混小子们鼓捣着非要到外面做工,我说过了他几次他也不听,后来干脆就不会来了,也不知道到那去了。”

    “就和今天白天那两个村民一样?”李培政微微皱了下眉,他已经知道陈老梗白天要拦下那两个村民是因为大青乡要外出的人越老越多,而随着农忙季节的到来,做为乡党支书,要按时交纳公粮的压力当然压得陈老梗很难受,不过虽然这样,对于陈老梗那种粗暴的工作方法他还是感到不喜。

    “对村民要做好工作,用那种方法你能把他们绑在地里么?”李培政喝了口茶之后和颜悦色的问,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神色中也透出一丝淡淡的责备。

    陈老梗就露出了有些不忿的神色,他张张嘴似乎要反驳,可最后只是摇摇头叹着气:“李书记,您刚来不知道,咱们平陵穷啊,我们大青乡算是富裕的,可就这样村子里半大小子一大堆还娶不到老婆,有的人为了给儿子娶媳妇就只能和人家换亲。就拿白天那两小子来说吧,栓子哥快三十了,处了个对象人家张嘴就是五千块的彩礼,要不就让栓子老妹和人家儿子换亲。栓子老妹才初二,可有什么办法,家里哪来的五千块的彩礼呀。”

    听到这话,李培政原来严肃的神色慢慢变得沉重起来,虽然知道平陵的现状并不乐观,可当亲耳听到堪称富裕的大青乡的情况也如此严峻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临的是个什么样的状况。

    屋里的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杜言开口道:“咱大青乡也不是只靠种地吃饭吧,不是还有各种副业么?”

    “杜秘书你说那些山货啊,”陈老梗苦笑一声“那些东西能值几个钱。”

    杜言笑了笑:“老支书,我看您是抱着金饭碗哭穷呢。”

    看到陈老梗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李培政也意外的看着他,杜言接着说:“不说别的,咱大青乡的青果酒就不错,难得的是那个原汁原味,如果建个酿酒厂,效益应该很好的。”

    “杜秘书你开玩笑吧,谁看的上咱们的土酒。”陈老梗不以为然的摇摇头,他看着杜言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轻视,虽然没直接说出来,可心里已经暗暗嘀咕,果然是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说出来的话就是不靠谱。

    “这个样子当然没人看的上,”杜言也不以为意“毕竟是家酿的土酒,可这味道真的不错,刚才喝酒的时候大家不也说了么,咱这青果酒是有来历的,如果建个厂子上了规模,别说咱平陵几十万人,就是打到太华市去,也不是不可能吧,毕竟咱们平陵还真没有自己的酒厂呢。你们大青乡怎么就不能搞起来一个,何况你们这地方不比别的乡,交通也发达,还怕路上磕磕绊绊的砸了你的酒坛子?”

    说到这里杜言故意呵呵笑着收了口,点到为止。

    陈老梗有些发愣的看着杜言,虽然杜言只是随便说了几句,不过他也不能不承认杜言说的倒也有些道理,说起来对青果酒的味道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至少以前进县城的时候喝的那些酒,他觉得都没青果酒味道好。

    李培政略感意外的看了看杜言,他知道杜言这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是的确包含着很多东西。

    平陵当地并没有酿酒厂,即便是太华市也只有一个规模不大品种单一的小酒厂,酿的“一口白”也只是太华中下档次的普通大众酒。

    说起来这倒不是太华当地人不喜欢喝酒,而是距离太华不远的临市庆丰就有座规模不小的国营酒厂,虽然那个酒厂产的白酒品质也并不很好,可是因为多年的老牌子已经深入人心,而太华当地的酒厂又太不争气,几次试图扩大生产却反应平平之后,太华市的有关领导也就失去了要树起本地酒牌子的这个念头。

    “建个小酒厂没什么用吧,”陈老梗闷闷的问“再说太华还有个‘一口白’呢,咱们这里能折腾出啥名堂。“

    “一口白就是勾兑的大众家庭酒,您不会造些高档酒?”杜言好像故意和陈老梗抬杠似的说“不说别的,单是青果酒用的材料就比一口白讲究多了吧,真正的山里果子,绿色食品呢。”

    “啥?”陈老梗不解的问。

    “哦,就是原汁原味,现在城里人喜欢吃这个,”杜言看到李培政的眼神似乎也认真起来心里暗暗高兴“城里人现在想吃个野菜野味是越来越难了,您想呀,都是柏油马路上哪找野味去,咱大青乡的青果酒那味道绝对纯正,别说一口白,就是庆丰的莲花酒也比不上吧。”

    “那是,不是吹,说起来咱这青果酒就是最近几十年也有大人物喝过,就说动乱的时候吧……”陈老梗好像一下子提起了精神,他有些兴奋开了口,直到看到李培政微笑着望着他,他才想起自己似乎岔了话题有些不好意思的憨厚笑了“看我这在李书记面前胡说什么呢。”

    始终听着的李培政不以为意的点点头,他略微沉思了一下问道:“老陈,你认为小杜提的建议怎么样?”

    听到李培政的提问,陈老梗似乎清醒了一些,他略一沉吟脸上渐渐露出一丝无奈:“李书记,要说酿酒咱们村子老老少少都会呀,毕竟就是大家的手艺。厂房地面的也能解决,乡里腾出几块地方还是没问题的,可要说建个酒厂总要设备吧,咱没钱呀,除非县里拨款,要不说半天都是胡扯!”

    说到后来有些气馁的陈老梗的口气就变得不那么好,甚至有些愤愤的。这就像一个人如果没有希望即便失落也就罢了,可如果在给了他希望之后却又告诉他这个希望不可能实现时,那种失落感却是要比之前更加激烈的多。

    李培政默默的想着,虽然外表看不出来,可李培政的内心却并不平静。

    和陈老梗一样,杜言看似随意的几句话却让他的心里掀起了个不大不小的波澜,之前丁秉先给他分析平陵局势时提出来的,要想打破现在平陵官场铁板一块的局面,就不能只依靠分化当地官员,而是要另辟捷径的建议,这个时候再次出现在他心头。

    对丁秉先,李培政是很看重的。他知道经历过仕途大起大落坎坷的丁秉先不论是经验还是心态,都显然和自己当局者迷的眼光有着很大不同。

    特别是丁秉先在平陵通讯上发表的那篇与杜言遥相呼应的文章,似乎是十分巧合却又恰到好处的都点出了一个话题,那就是加快平陵经济建设的步伐,甚至隐约的,两篇文章都暗按要把工作重心转移到经济建设这上面来的意思。

    如果说杜言也许是因为真如丁秉先所说的那样,更多的是有在经济建设上的特长,李培政却相信丁秉先绝不是个眼光不广的唯经济发展论者。特别是在有了那样的经历之后,李培政更不相信丁秉先还会犯那样的错误。

    那么,只能说明丁秉先给自己的提醒显然是有某种依据的,而他说杜言是个在经济建设上有特长的人才,也可以从这看似随便的几句话里看出些影子。

    “不要着急,办法总会有的,”李培政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深入,在他微微伸了伸胳膊之后,陈老梗也就知趣的告辞,走出了儿媳妇早已经腾出来的三间正房。

    李培政在大青乡的调研是在第二天晚上结束的,看着远去的吉普车扬起的尘土,陈老梗叹了口气。虽然他早已经不指望县里能给大青乡什么帮助扶持,可每次见到县里的领导他还是抱着某些幻想。只不过一次次的失望让他的心冷了下去。

    “回吧都回吧,别惦记了。”陈老梗心里憋屈口气就有些硬,看着同样一脸阴沉的龙乡长,无奈的抬手拍了他的肩膀“回吧老龙,咱还是先想想怎么把乡里那些要跑出去的娃娃们留下来吧,哎……”

    坐在吉普车里,因为李培政一直没有说话,所以杜言也只是看着日记本上关于大青乡的记录材料。

    直到很久之后李培政忽然打破沉默,对坐在前面副驾驶座上的杜言问道:“小杜,你昨天晚上说的那个酿酒厂,你认为有多大的可操作性?”

    听到李培政终于开口杜言暗暗一笑,不过他立刻转身谦虚的说:“李书记,我只是随便说个点子。”

    “那就再接着随便说说,”李培政随和的说。

    李培政的鼓励让杜言的心中暗暗欣喜,他知道这是第一次在李培政面前展示自己的见解。而且这也是他确立自己在李培政的这个圈子里地位的开始,至少他要让李培政知道自己不只是秘书。

    杜言从没把自己定位成单纯的秘书,成为李培政秘书只是起步。

    整理了一下思绪之后,杜言开始向李培政说出头天晚上已经考虑好的步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