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十七章 凤凰于飞(十六)(第2/3页)大明望族
若是英国公府张二公子过来,便说二爷有急事出去,请张二公子千万见谅。
未成想才拐过街口,迎面便遇到张会打那边过来。
沈瑞便是心下再急,既是他邀了张会来议事,也少不得勒马说上一句。
张会听说杨恬病重,不由表情凝重,忙道:“沈二弟别急,我这就进宫去,向皇上请位太医,皇上必准的。”又拨出一半儿的随扈侍卫来,让他们打出英国公府标识,一路护送沈瑞出城。
有了英国公府的招牌,一般车马都会避让,出城也是便宜,速度要快上许多。
沈瑞心下感激,在马上抱拳道:“那边事急,我这便去了,待回来再好好谢过二哥!”
张会连连摆手道:“快去快去。我也立时就进宫,回头再叙。”
两人各自调转马头,分驰不同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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祥安庄
杨恬昏昏沉沉的睡去,董婆子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有气无力向林妈妈道:“我也得去缓一缓,姑娘醒了便叫我。”
庄头娘子李昌家的已收拾了西厢房,请大长公主府荐来常驻的刘大夫就近歇下,以免这边再有变故,从他自己院子过来浪费时间。
林妈妈也知施针是件耗费体力的事,西厢住了刘大夫,她便叫麦冬去收拾了耳房,请董婆子暂在那边。她自己则守在床榻边,不时悄悄探一下杨恬额头温度,生怕她再发起高热来。
小丫鬟谷芽已认了董婆子当师父,学了月余针灸,这会儿董婆子也放心让她收拾银针等物。
谷芽收归立整,端着托盘出去,见另一小丫鬟桑叶正在廊下,一边儿扇着炉火熬药,一边儿偷偷抹着眼泪。
她叹了口气,轻唤了桑叶过来:“你这眼睛都成了桃子了,怎样到得姑娘跟前?没得让姑娘更怄。依我说,叫婆子们看药去,你去小厨房烧了热水帮我烫烫这银针,我师父让多烫几遍,拿细布擦好了,少不得一会儿要用。”
桑叶扁扁嘴又要哭,强忍回去,应了一声,端过托盘来要走,正听见门上已有人开始问起“二爷好”。
见沈瑞归来,仆妇丫鬟们纷纷过来见礼,桑叶心下害怕,飞快的行了礼,垂头快步往小厨房去了。
谷芽已迎上前去见礼,低声回禀道:“姑娘刚才吐了药,折腾了好一阵子,方才睡下。”
沈瑞知道她是跟着董婆子学针灸的小丫鬟,便点点头,放轻了脚步,见林妈妈和麦冬也迎了出来,只摆摆手轻声道:“我看看她,也放心。”
他进得内室,见杨恬的嘴唇发白,近乎失了血色,而惨白的双颊上却泛着病态的红晕,便是睡着了,呼吸间拉风箱一般的喘鸣声也不断。
一阵阵揪心的痛,让他脸上都有了微微的扭曲。
明明早上他走时人还好端端的!
他回过头,目光冷冷扫视屋内人,众人一阵阵后背发寒,都垂下头去。
沈瑞强忍着怒气,生怕吵醒了杨恬,轻手轻脚移步出来,到得院里,他的目光锁住林妈妈和麦冬,冷冷问道:“怎么回事?”
麦冬扑通一声跪下了,泪流满面,磕头道:“是奴婢害了姑娘,奴婢甘愿领罚,但还请姑爷……请姑爷宽恕几日,好歹让奴婢照顾好了姑娘,不然奴婢死也不得安稳……”
林妈妈也跪在她身边,垂头道:“是老奴的过失……”
沈瑞最厌烦女子这样哭天抢地的,很想大喝一声,又顾及到屋里睡着的杨恬,压低了声音,狠狠道:“一个一个说,到底怎么回事?”
说话间,那边安置了大夫又去开仓库寻药材的李昌家的也赶了回来,见着院里这情形,她忙向沈瑞行了礼,又道:“二爷,那害了姑娘的丫头已押在小北跨院了,您看,是不是过去问话?”
沈瑞瞪了林妈妈和麦冬一眼,一言不发沉着脸往小北院去了。
李昌家的连忙去拉了林妈妈一把,自己也慌忙跟了上去。
林妈妈叹了口气,拉起麦冬来,道:“我去同二爷说。你且在这里,好生照看好姑娘,姑娘醒了立时就来报二爷知道。姑娘见着二爷,只怕病也能去些……”
麦冬哭道:“都是我……”
林妈妈低声喝道:“快收了声,别吵着姑娘!这会儿就休要说这些话了,照顾好了姑娘要紧!”
一句话说得麦冬立时闭了嘴,林妈妈加重了语气,吩咐谷芽,“给你麦冬姐姐打水洗脸,都齐整些,仔细看好姑娘。”这才快步往小北院去了。
沈瑞在小北院正房厅里坐下,李昌家的实也不知道具体内幕,且杨家的事,她个沈家的仆妇也不好多说,便先报了病情。
“……急怒攻心一时撅了过去,大夫说是心火太盛。虽施针醒过来了,却是喝不下药,喝了就吐出来。大夫换了两个方子,还是不大见效。呕了几次,一时有些发热,但并不太重,大约也是姑娘实倦得厉害,这才睡过去。大夫说要等姑娘醒了再看看……”
待林妈妈进了来,李昌家的便不再言语,退在一边。
林妈妈方跪到了沈瑞面前,一五一十道出原委。
却是昨日俞氏过来看了杨恬,与她捎带新衣和吃食,又说了二十六给杨慎办喜事,还让杨恬好好养着,二十七接她回去,全了新媳妇见翁姑的礼数等等。
而今日沈瑞这边一走,那边金橘就过来找小丫鬟桑叶闲聊,说是昨日她那在太太屋里当差的表妹跟着太太一起过来的,悄悄同她说了些事。
她道,太太想将四爷抱过来养,就许了蒋姨娘把二姑娘记在名下,等大姑娘这边咽了气,便将二姑娘充作嫡女,嫁给沈二爷,以续沈杨两家联姻。
桑叶听得整个人都傻了,完全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边金橘又兀自说,太太说老爷极看中沈二爷,必不会白白错过这个女婿的,二姑娘要是身份不够,怕就要便宜了二老爷家几位嫡出的堂小姐了。想来蒋姨娘就是舍不得四爷,为了二姑娘也能舍了。二姑娘真是好福气云云。
这话却正叫回来更衣的麦冬听个正着。
麦冬最是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原就和金橘打过一架,极其瞧不上她,这会儿听金橘敢这样编派,当时就恼了,揪着金橘的头发便打起来,骂金橘是满口喷粪、胡说八道。
为了就近服侍杨恬,丫鬟们就安排在主院后照房里。金橘挨了两下子,便满院子乱窜,又叫又嚷,自然惊动了杨恬。
林妈妈出去呵斥两声,麦冬又气又急,被金橘两句话一挤兑,竟将金橘所说的话嚷嚷了出来。
杨恬在屋里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喊金橘进来回话。
林妈妈拦不住,只死死拿眼睛剜着金橘。
金橘似是怕了,磕头如捣蒜,只说不过昨日府里来人和自己闲磨牙几句,自己和桑叶说了捡个笑。
又哭天抹泪,杀鸡抹脖子的剖白表示自己是忠于姑娘的:“姑娘且想想,太太已是将我给了姑娘,将来是要陪姑娘出嫁的,我如何会盼着姑娘不好?姑娘已是寒凉伤了身子,不能再生养了,我若忠于姑娘,姑娘看中我,日后开脸让我替姑娘养个一儿半女的,我也是终身有靠,姑娘不好了我又哪里有更好的前程……”
听得“受了寒凉,不能生养”几个字,杨恬如五雷轰顶,呆在了当场。
林妈妈也没料到她还能胡说八道到这上头来,忙爆喝一声,又去拧她的嘴,金橘却是说话极快的,抢着抢着把话说完了。
林妈妈眼见着杨恬眼睛发直,也顾不上处置金橘,一边儿喊人把金橘堵了嘴捆起来,一边儿慌忙去抱住杨恬,哄她道莫听小蹄子胡说八道。
杨恬靠在林妈妈温暖的怀里,却犹觉得像浸在那冰冷的河水中,冰寒刺骨。
她嘴唇哆嗦着问道:“你莫哄我,那,那不能生养,可是真的?你们也都瞒着我……”
沈瑞本身就是嗣子啊,过继沈瑞来就是为了给二房传香火的,而若她不能生养……
杨恬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
一个女子,就是心大得没边儿了,遇上这样的事儿,也不可能过去心里这道坎儿。
何况时人女子皆将子嗣当作天大的事。
杨恬本就聪颖,遇事总要“三思”的,而今细想大夫的态度、董婆子的态度、俞氏的态度……种种痕迹都让她惊疑。
与沈瑞相处,她早已是情根深种,这会儿越想越是进了死胡同,越想越是绝望。
她已缠绵病榻多时,身子已虚弱不堪,一时急怒攻心,又有喘症,一口气没上来就厥了过去。
说到这里,林妈妈也抹着眼泪,低声道:“也是老奴不察……”
沈瑞脸已黑成锅底,只觉得头皮血管突突直跳,这会儿真有将那个祸头丫鬟一把掐死的冲动。
他强抑怒气,让李昌家的将金橘带过来。
金橘被五花大绑塞了嘴拎到了厅上,见着沈瑞便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口中的帕子一被拿下来就开始喊冤。
沈瑞冷冷瞧了她一眼,却并不问她,忽问林妈妈道:“听说她是家生子?她家在杨家有多少口人?”
林妈妈一时没反应过来,沈瑞却已不再需要她的答案。
他吩咐李昌家的道:“去叫长寿带一个杨家下人去杨府,禀明岳丈,说我要这丫头一家子人的身契,一家子,沾亲带故的都要。”
金橘有些发懵,不知道沈瑞这是做什么,但很快,她便知道了,而她宁愿永远不知道。
只听温润如玉的沈二爷冷冷道:“人不必带回来,灌了哑药,男的打断双腿,女的折断右手,卖去南边儿盐场做工。多卖几家,不要卖在一处。”
盐场做工本就是让人活活累死的差事,便是能从盐场挣出一条命来,断手断脚也是断了日后生计,只怕更是生不如死。
金橘骇得浑身发抖,如看着修罗恶鬼一般惊恐看着沈瑞。
听得李昌家的应声要走,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忽然凄厉尖叫一声,发疯的喊道:“二爷开恩!二爷开恩!我说,我都说……”
沈瑞却已站起身来,边向外走边冷冷道:“这样愚蠢拙劣的计策还用你说什么?叫你来就是让你听听,背主的奴才,家人会是什么下场。”
金橘一呆。
又听得更冷的声音:“至于背主的奴才,自有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法子。”
金橘猛回过神来,顾不上手脚还被捆着,奋力的往门口、往沈瑞离去的方向扑过去,重重摔在地上也仍是蛹动着,嚎得几乎不是人声,“二爷!二爷!奴婢知道错了!二爷开恩!二爷!都是蒋姨娘骗我……”
沈瑞出了小北院,喊来长寿,却道:“把那个叫金橘的捆结实了,蒙了眼堵了耳封了嘴,等下衙后给杨家送去,亲自交给杨大人。”
他只是杨家的女婿,不能越俎代庖处置杨家下仆。固然可以要人过来,杨廷和也不可能不给,但到底会让杨廷和不快,翁婿之间种下隔阂。
况且,光处置下人有什么用,蒋姨娘这摆明了是要杨恬的命!他岂能放过这个老虔婆!
那是岳丈的小老婆,他这女婿更不好先动手,且先看岳丈的手段。
当然,若是他们不能给恬儿一个满意的交代,也别怪他不讲情面。
*
回到上房,沈瑞便守在杨恬身边。
一时张会带了太医来,因着急,马车疾驰,倒把老太医颠了个七荤八素,但原是给杨恬看过脉的,知道这是帝师的千金,又是天子亲自吩咐自己过来,便也不挑理。
略一休整,老太医便来为杨恬号脉,又看了面相,老太医面色便凝重起来。
他原是熟悉杨恬病情的,虽不见好转,却也勉强还算平稳,怎会突然这样恶化?!
老太医又将杨恬左右手诊了一回,才出来到西厢,请了刘大夫和董婆子过来,问了情况,眉头渐渐拧成疙瘩。
沈瑞瞧着老太医面色,跟着一阵阵的揪心,忙长揖到地,请老太医救命。
张会也在一旁帮腔,好话连连。
老太医却叹了口气,摇头低声道:“原就是肺气不足,心脉受损,气血两亏,强靠药力维持。如今急怒攻心,虽未呕出血来,这淤血却是堵在内里,更伤五脏,肝木横逆则克脾土,这脾胃损伤是以药也难以下咽……”
好一篇子话说下来,竟是杨恬已有了灯尽油枯的迹象。
“若是尚能咽下药去,拔出淤血,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如今……”老太医这一生惯看生死,不知道与多少人家说过这样的话,可每次开口依旧是十分艰难。然再艰难也仍得道:“或是备下寿木,冲一冲?”
“太医……”沈瑞声都有些颤了。
巨大的恐惧袭来,他的心骤然缩成一团,几乎无法支撑全身的血液流动,他踉跄两步,近乎站立不稳,只觉周身都冻僵了一般。
再一次面对深爱的人离去,沈珏,嗣父沈沧,如今到了恬儿吗……
“太医……”他艰难的吐出两个字。可也,只能吐出这两个字来,他忽然就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张会也是心下难过,一把扶住沈瑞,向太医抱拳道谢,又请太医略等等,便拽着沈瑞出了西厢房。
沈瑞有些浑浑噩噩,脚下一脚深一脚浅,张会似乎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的脑子却都冻僵住了,一句也听不懂。
忽然有个小丫鬟冲进他的视野,“二爷,姑娘醒了!”
沈瑞好像这才找到了自己的魂儿,一把推开张会,竟是越走越快,最后直接跑进了屋里。
杨恬倚靠在引枕上,看见沈瑞快步跑进来,慢慢绽出个苍白的笑容。
沈瑞深吸了口气,也回了个笑,却不知道自己笑得有多难看。
他两步到了窗前,抓了杨恬的手,放软了声音道:“你醒了?我……”
杨恬却抬手挡住了他的唇,低声道:“二哥,你不必哄我,我都知道的。二哥,你不能没有嫡子,我也……不能再拖累了你。”
沈瑞心下大恨,直想将蒋姨娘千刀万剐,他沉下脸,厉声道:“别浑说!怎的你就信旁人挑唆之言,偏不信我说的话?”
杨恬摇了摇头,叹道:“我知道她是挑唆。但她说的也是实话……”
“知道她是挑唆哪里还有实话!”沈瑞扳起她的脸来,再次柔声哄道:“恬儿,好恬儿,咱们不能中了她的奸计,咱们得好好的,她盼着咱们不好咱们就偏要好好的……”
杨恬直直的盯着沈瑞,因消瘦,越发显得她眼睛大了一圈。
这双漆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泪水却满溢出来,断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滚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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