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7章 水龙吟(第1/1页)折锦春

    疾风忽至,大雪扑上面颊,冰冷而又清润。



    便在雪片扑面之际,萧水寒快速地眨动了一下眼睛,已然变作鲜红的眼珠,定定地凝在哑奴的身上,沉声道:“云兄,稳……”



    他话未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贺云啸,蓦地身形暴起。



    “嗡”,一声清越的剑鸣,骤然回荡在这寂静山谷之间,刹时间,纷飞的大雪似被疾风搅动,竟是原地飞转起来,形成了一股极大的旋涡,那旋涡越旋越密,仿佛要将所有一切尽皆吸入其中。



    便在这飞速转动的漩涡中,一道青光,乍破飞雪,疾刺而出。



    如流星、似长虹,绝然而锐利,携千重大雪,直迫面门。



    秦素忍不住抬袖遮眼,只觉得一股凛然杀意,穿出飞雪、撕裂长空,直直击向了抱臂而立的哑奴。



    随后,秦素便听见了一声清啸。



    辽远且苍茫,似百川归海、惊云万里,又若长空皓月、雪满千山。



    一股难以言喻的浩然之气如罡风四起,瞬间便将那锐利的杀意尽皆搅碎。



    秦素只觉心底剧震,不自禁地生出了深深的敬畏。



    若这世上果有真龙,则此啸声,当为龙吟。



    那沛然的气息有若实质,似是从苍天的最高处渺渺而来。此刻莫说秦素,便是旌宏并鲁宗等武技高,亦忍不住心底战栗。



    纵观场中诸人,唯有二人,面不改色。



    桓子澄与莫不离。



    便在众人各自心悸之时,他二人却仍旧神态如常,并无半点色变。



    秦素下意识地眨了一下眼。



    眼闭,复又眼开。



    便在这连一息都不到的时间里,场中情形,已是骤变。



    哑奴依然像方才那样,立于原处,仿佛连动都没动一下,然水、云二宗,却已是口角沁血,半跪于地。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大片血沫,自贺云啸的口中涌了出来。



    他的面色极为难看,青中泛着焦黄,双目更是如死灰一般,再不见半点生。



    他艰难地抬起一只,按向咽喉处,指缝间飞快地渗出了一道极细的血线。



    “云兄……不厚道……”萧水寒以剑拄地,支撑着身子,语声如扯碎的破布,败絮四散。



    此际,他赤红的眼珠已然回作碧绿,满头的白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转作漆黑。



    他用力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抹抹唇角,看着旁边的贺云啸,咧嘴道:“你怎么……先动?该当由本座……先来的……”



    贺云啸没说话。



    或许,他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他的喉头发出“格格”之声,支在地上的那只颤抖着,仿佛再也撑不起身体的重量。



    然而,他却一直不曾倒下。



    他以一种无比艰难的姿势,转过身子,竭力地抬起头,涣散的眸光似看向了莫不离,又像是看向了虚空中的某个人:“主公……属下……尽力了……”



    嘶哑如鬼哭般的语声,在这空地之间回荡着,虽然极轻,却又格外清晰。



    莫不离缓缓地垂下了头,看向了贺云啸。



    那一刻,他那双冰冷的眼珠如凝结了一般,停落在贺云啸的身上,良久后,眸中忽似有流星飞坠,眩目而又凄迷:“我知道,你很好。”



    那是在他从未有过的温暖语声,带着宽容与谅解,就像是在安抚着最为亲密的友人。



    说罢此语,莫不离便转过身体、单膝点地,执起了贺云啸的,语声清和若翩翩士子:“云宗,是真英雄。”



    温柔地吐出了这句话,他根本就没多看哑奴一眼,只全神注视着贺云啸。



    贺云啸张开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雪片落入口中,凉凉地滑过他的喉头,让他想起了烈酒割喉的滋味。



    他舔了舔嘴唇,恍惚间,似又回到了当年纵马驰骋于疆场,以敌将之血,砺就掌下青锋。



    “好痛……快……”叹息似地一声语罢,他的面上浮起了一个笑,双目圆睁,渐渐停止了呼吸。



    雪落空谷,没有一丝风。



    莫不离执着贺云啸的,久久未动,掌心里那残余的温热,一点一点地冷却了下去。



    在他的身旁,萧水寒早已阖目而逝,尸体却仍旧维持着半跪的姿势,中长剑,深深地没入了雪中。



    直到死,他亦不曾向哑奴示弱半分。



    “水宗,还是如从前一般桀骜啊。”莫不离像是笑了一下,只是却没成功。



    那一刻,他的面容是扭曲的,那爆发的情绪似是要极力冲破千般桎梏,却又被一股更大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



    良久后,莫不离的身体才略微动了动,抖落下了半身白雪。



    “阿烈,你退下罢。”他说道,放下了贺云啸的,将他的双眼轻轻阖上。



    阿烈没说话,沉默地往后退了半步。



    莫不离慢慢地站起身来,掸去袍摆雪渍,抬头看向了桓子澄。



    那张矛盾重重的脸,在这一刻,已然失却了所有的表情,如若石雕。



    桓子澄目注于他,拂了拂衣袖,启唇问道:“郎君可愿一谈?”



    “郎君?”莫不离反问了一句,如同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咧开了嘴角,面上却无丁点笑意:“都督大人难道不该称吾一声郡王么?”



    桓子澄忖度了片刻,颔首道:“吾有疑问,想请郡王解惑。”



    却是从善如流,真的改了口。



    “可。”莫不离很痛快地应下了,石雕般的脸上仍旧没有一丝表情。



    桓子澄微微颔首,淡声吩咐:“都退下吧,留哑叔一人即可。”停了停,又看向了秦素,神情转柔:“公主也留下罢。”



    持节都督一声令下,再无人敢逆,鲁宗并旌宏等人俱皆退了下去,场中只剩下了五个人,分别是桓子澄、秦素、哑奴、莫不离与阿烈。



    “周先生也留下罢。”桓子澄再度言道,向阿烈看了一眼。



    阿烈没说话,只再度向后退了半步,立在了莫不离身后不远的位置。



    看起来,就算桓子澄不说话,他也是绝不会离开的。



    “甚好。”莫不离似是对这情形很满意,点了点头,又向四周环视一番,便将衣袖覆在上,拭去了身旁一方大石上的雪,撩袍坐了下去。